第570章 可有良策

“懋卿,你亲自去一趟沿海,暗中联络大村纯忠。告诉他,若能成事,日后少不了他的好处。”

鄢懋卿躬身应诺。

“下官明白。”

“父亲。”

严世蕃忽然压低声音。

“朱翊钧和俞大猷在陆上或许能抵挡倭寇,但在海上...他们绝不是佛郎机战船的对手。”

严嵩眼中精光一闪。

“你的意思是...”

“儿子可以亲自写信给澳门的佛郎机船长,许诺他们更多通商特权。只要他们派几艘战船封锁长江口,朱翊钧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施展不开!”

高寒文激动地插话。

“对!断了海运,江南的丝绸茶叶就运不出去,那些商贾自然会怨恨朱翊钧!”

严嵩满意地点点头。

“世蕃此计甚妙。不过要做得隐秘,不可留下把柄。”

“父亲放心,儿子省得。”

严世蕃阴笑道。

“那些红毛鬼贪得无厌,只要给足银子,让他们打自己亲爹都愿意。”

罗龙文犹豫道。

“首辅大人,朝堂上我们该如何应对?朱翊钧此次击退倭寇,声望必定大涨...”

严嵩冷笑一声。

“龙文啊龙文,你跟着老夫这么多年,怎么还是如此天真?”

他缓缓站起,负手走到窗前。

“传话给都察院那几个,让他们明日上折子弹劾朱翊钧擅启边衅,激怒倭寇导致沿海不宁。”

“妙啊!”

严世蕃拍案叫绝。

“他打了胜仗,我们反而告他挑起战端!”

严嵩继续道。

“另外,让六科给事中联名上奏,就说朱翊钧私自改良军械,有谋逆之嫌。皇上最忌讳这个。”

高寒文兴奋地搓着手。

“首辅大人高明!下官这就去安排。”

“不急。”

严嵩抬手制止。

“先让言官们放出风声,就说朱翊钧的火器来路不正,可能是勾结外夷所得。等谣言传开了,再上奏折不迟。”

罗龙文心悦诚服地躬身。

“首辅大人运筹帷幄,下官佩服。”

严世蕃走到父亲身边,低声道。

“父亲,儿子还有一计。不如让倭寇抓几个百姓,然后放出话,说是朱翊钧不肯谈判才导致他们被杀...”

严嵩眼中带着赞赏,但表面仍严肃道。

“此事要做得干净,不可留下痕迹。”

“儿子明白。”

严世蕃狞笑道。

“死人是不会开口的。”

书房内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众人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蜡烛燃尽了一支,仆人轻手轻脚地进来更换。

严嵩坐回太师椅,环视众人。

“诸位,今日所议之事,出我口,入尔耳,绝不可外传。”

众人齐声应诺。

“谨遵首辅大人之命!”

严世蕃那只独眼在烛光下带着野兽般的光芒。

“朱翊钧以为赢了一阵就能高枕无忧?哼,好戏才刚刚开始!”

鄢懋卿谄笑道。

“有小阁老运筹帷幄,朱翊钧那黄口小儿岂是对手?”

“不可轻敌。”

严嵩沉声道。

“朱翊钧年纪虽轻,手段却老辣。

这次他能一日击溃倭寇,绝非侥幸。”

高寒文咬牙切齿。

“首辅大人,下官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那些分田的法令一下,我高家几代人的心血就要付诸东流了!”

“父亲,您是说...这皇庄变法和论功授田,根本就是个圈套?”

严世蕃那只独眼中带着惊疑不定的光芒,手中茶盏微微颤抖,茶水溅出几滴在紫檀木案几上。

严嵩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用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八十岁的老人,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罗大人,你怎么看?”

严嵩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

罗龙文身子一颤,连忙放下茶盏,拱手道。

“阁老明鉴。下官细想之下,确实蹊跷。

朱翊钧和张居正哪来那么多银子回赎土地?

光是顺天府一地,投献买断的田亩就不下百万,按每亩一两算...”

“就是一百万两!”

严世蕃猛地拍案,茶盏跳了起来。

“整个大明的缙绅加起来,怕是有上千万亩投献田!他们拿什么赎?”

严嵩冷笑一声,烛火在他眼中跳动。

“拿什么赎?根本就没打算赎!”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听得窗外雨声渐大,打在屋檐上噼啪作响。

“这是要...掀桌子啊。”

罗龙文喃喃道,脸色煞白。

严世蕃的独眼眯成一条缝。

“张居正那个伪君子!十年前他写《陈六事疏》时,就提到要清丈天下田亩。如今看来,他早就在谋划这一天!”

“不止张居正。”

严嵩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漆黑的夜色。

“朱翊钧这招更毒。他让张居正冲锋陷阵,自己躲在后面。事成了,功劳是他的;事败了,黑锅是张居正的。”

罗龙文倒吸一口凉气。

“好一招借刀杀人!”

严世蕃咬牙切齿。

“父亲,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这些年来,我们严家为朝廷鞠躬尽瘁,他们却要断我们的根!那些投献田,可都是...”

“都是我们的命根子。”

严嵩转过身,眼中寒光四射。

“没了这些田,我们拿什么养门生故吏?拿什么维持朝中势力?”

雨声忽然变大,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严嵩那张阴鸷的脸。

“世蕃,立刻写信给索扎、大友宗麟、尹元衡、莽应龙、郑检,还有俺答。”

严嵩的声音低沉而坚决。

“告诉他们,朱翊钧和张居正要掀桌子了,让他们别傻等着被宰!”

严世蕃一惊。

“父亲,这是要...”

“要造反吗?”

严嵩冷笑。

“不,这是自保!朱翊钧既然不给我们活路,那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罗龙文额头渗出冷汗。

“阁老,此事非同小可...”

“怕什么!”

严嵩猛地拍案。

“老夫今年八十了,横竖都是死。但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严世蕃眼中闪过狠色。

“父亲说得对!我这就去写信。不过...光靠外援还不够,我们得在京城有所准备。”

严嵩满意地看了儿子一眼。

“不错。

罗大人,你在五城兵马司的人,还能用吗?”

罗龙文咽了口唾沫。

“能...能用。下官有个表侄在兵马司当差,手下有几十号人。”

“好。”

严嵩走回书案前,提笔蘸墨。

“世蕃,你负责联络外援;罗大人,你准备在城内策应。记住,打仗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败了一回不要紧,关键是要让他们不得安宁!”

严世蕃狞笑。

“父亲放心,儿子明白。对了,火药局那边...”

严嵩笔锋一顿,眼中精光暴涨。

“火药局是关键。

朱翊钧那些新式火器,都是从那里出来的。若能...”

“儿子懂了。”

严世蕃阴森一笑。

“我这就安排人手,必要时...”

“先别轻举妄动。”

严嵩打断他。

“老夫要亲自去看看。”

罗龙文大惊。

“阁老,这太危险了!”

严嵩冷笑。

“危险?老夫活了八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

他放下笔,吹干墨迹。

“你们去准备吧,记住,动作要快,时机不等人!”

玉熙宫内,檀香缭绕。

嘉靖皇帝盘坐在蒲团上,双目微闭,手中捻着一串沉香木念珠。

“主子,酉时到了。”

吕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中捧着一个锦盒。

“该进丹了。”

嘉靖缓缓睁开眼,目光如电。

“吴明、吴亮那边有消息了?”

吕芳躬身道。

“回主子,刚收到密报。

朱大人用新式火器打掉了倭寇营垒,岸上的倭寇已经肃清。”

嘉靖嘴角微扬。

“好,很好。

朱翊钧没让朕失望。”

吕芳小心翼翼打开锦盒,取出一颗龙眼大小的金丹。

“主子洪福齐天,倭寇不过是跳梁小丑。”

嘉靖接过金丹,却不急着服用。

“严嵩那边有什么动静?”

吕芳低声道。

“据东厂密报,严世蕃和罗龙文今日去了严府,密谈了两个时辰。”

“哼。”

嘉靖冷笑一声。

“老狐狸坐不住了。”

他将金丹放入口中,接过吕芳递来的参汤送服。

吕芳犹豫了一下。

“主子,严嵩会不会...”

“会不会狗急跳墙?”

嘉靖放下参汤,眼中带着锐利。

“他当然会。八十岁的人了,拼死一搏也在情理之中。”

吕芳额头渗出细汗。

“那要不要先...”

“不急。”

嘉靖站起身,走到窗前。

“朕倒要看看,他能翻出什么浪来。”

转身看向吕芳。

“火药局那边如何?”

吕芳连忙道。

“一切正常。新式火器已经秘密运往沿海,留下的都是些旧物。”

嘉靖点点头。

“严嵩肯定会打火药局的主意。吕芳,你亲自去一趟,带御林军把火药局看起来。对外就说...火药局出了事故,暂时封闭。”

吕芳躬身。

“奴才明白。只是...若严嵩亲自去查看...”

嘉靖眼中带着冷意。

“那就让他看。不过...要让他看到我们想让他看到的。”

吕芳心领神会。

“奴才这就去安排。”

嘉靖忽然叫住他。

“等等。”

吕芳连忙转身。

“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严嵩此人,越逼到墙角越会豁出去。”

嘉靖目光深沉。

“所以...要给他留一条看似能走的路。”

吕芳眼中闪过疑惑。

“主子的意思是...”

嘉靖微微一笑,那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不是想联络外援吗?让他联络。朕倒要看看,这天下还有谁敢跟他一起造反!”

金山卫的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息扑面而来,朱翊钧的官袍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眯起眼睛,望着眼前这片灰白色的滩涂,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张阁老,您看这土。”

朱翊钧弯腰抓起一把泥土,在掌心搓了搓,细碎的盐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硬得跟石头似的,这如何种得庄稼?”

张居正接过那把土,指尖捻了捻,沉声道。

“盐分太重,寻常作物怕是难以成活。”

身后传来脚步声,刘存义带着几名亲兵快步走来,抱拳行礼。

“大人,下官已带人勘察了方圆十里。从钱塘江口到浦江口,大多是这样的盐碱地,只有少数坡地可用。”

朱翊钧拍了拍手上的土渣,转向众人。

“走,去看看那些坡地。”

一行人沿着海岸线向北行进。滩涂上零星分布着几处小土丘,上面稀稀拉拉长着些耐盐碱的杂草。

朱翊钧蹲下身,用随身携带的短刀挖了几下,刀刃在坚硬的土层上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这地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朱翊钧叹了口气,站起身环顾四周。

“不过水网倒是密集,若是能解决这盐碱问题,倒是个养鱼养虾的好地方。”

张居正捋须沉吟。

“开渠引水浸泡或许可行,只是耗时太久。”

正说话间,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欧阳必进骑着一匹枣红马,带着两名随从疾驰而来。老尚书年过六旬却精神矍铄,翻身下马的动作干净利落。

“欧阳大人来得正好!”

朱翊钧迎上前去。

“您看这片地,可有良策?”

欧阳必进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蹲下身仔细查看土壤。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装了些土样收好,这才站起身,眼中带着智慧的光芒。

“二十年前,老夫在广西任职时,也曾遇到过这样的盐碱地。”

欧阳必进的声音沉稳有力。

“当时我设计了一种耕架,专为开垦硬地所用。”

张居正眼前一亮。

“哦?愿闻其详。”

欧阳必进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竹筒,倒出一卷泛黄的图纸,在众人面前展开。图纸上绘制着一个精巧的机械装置,有支架、绞盘和犁头等部件。

“此物需四人操作,两人扶架,两人转动绞盘。”

欧阳必进指着图纸解释。

“绞盘带动犁头,能破开寻常耕犁难以撼动的硬土。只是...”

“只是什么?”

朱翊钧急切地问。

“只是这里的盐碱地比广西的更硬,需要更大的绞盘才行。”

欧阳必进皱眉道。

“制作大绞盘需要时间,至少要一个月。”

朱翊钧突然拍手。

“俞大猷的水寨里不是有大型绞盘吗?用来起锚的那种!”

欧阳必进眼睛一亮。

“正是!那种绞盘若稍加改造,正好合用!”

张居正含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