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判若两人

随后让刊印行总加紧刊刻,几天后通过驿站送往礼部,由主客司分派给各国。

此外,为加快传播速度,他还在华亭丝绸交易栈让洋商每人带走一些,以便他们在所到之处分发。

杨帆忙碌数日后,再次跟随张居正前往景德镇。

此时,官窑数量已增至九十座,而民窑因先前杨帆提出异议,张居正心存顾虑,未再推动。

此行的主要进展是,定制陶瓷已开始试产。

此前,张居正在九江收到洋商订单,他们对明朝花鸟鱼虫题材兴趣浓厚,称在回回和欧洲销量很好。

部分佛郎机商人还希望定制西方纹样和形制的瓷器,但因提供的图册简单,窑匠试产多次,效果不佳。

杨帆与张居正来到“瓷艺学堂”,首席大师何朝宗拿出草图。

“杨大人,张大人,这回回器相关的八方器,因前元有基础,且景德镇藏有样品,问题不大。”

何朝宗指着草图,说道。

“但西洋器,虽形制美学接近,纹样却极为简单,我们试产多次,都不得其精髓。“

张居正听了,眉头微皱。

“我曾在九江拍卖行,见过西洋商人的器皿,纹样繁复,形制各异,不似这草图般简略啊。”

何朝宗叹了口气,解释道。

“前元虽有西洋器,却在元末被陈友谅砸烂,还焚毁了一些回回器图谱。太祖定鼎后,虽收集了一些,但如今仿制时,回回器在民间还能找到一些,西洋器却已无存。”

杨帆听完,心中一动,说道。

“我先前在琉球,带回一些图谱,过几日,让人送来。”

张居正与何朝宗都很惊讶,杨帆却未多言。

接下来的四五天里,杨帆对照系统里的器皿图谱,画出了三十多幅。

虽然画得一般,但在何朝宗看来,已足够。

他拿到图谱后,便带回家研究。

杨帆与张居正觉得无趣,又去查看民窑。两人对此问题,终究谈不到一起,互相试探几次后,便暂时搁置。

这天午后,两人正要回杭州,一个陶工模样的少年,来到驿站,给了杨帆一张纸后,就跑了。

杨帆展开一看,上面写着。

“有人私烧官窑,通过织造局,卖给洋商。”

私烧官窑和走私,本不算稀奇,但牵扯到织造局,却让他十分惊心。

他想到上次来景德镇时,督陶官沈淳颇为乖巧,如今却涉足走私,想必是裕王和严嵩公然联手后,严党再次变得肆无忌惮。

杨帆由此也明白了张居正的顾虑,猜到他或许早预料到这一天。

因此对瓷器走私不闻不问,也没有彻底整顿的心思,可能是深知彻查会牵扯到司礼监,但他疑惑织造局是否真如此黑暗,症结所在,甚至怀疑是否与吕芳有关。

杨帆怔了片刻,将纸条揣进怀里,对一脸疑惑的张居正,谎称道。

“那少年,是想跟何大师学瓷器,才找到我的。”

张居正提议道。

“既然如此,不如让瓷艺学堂,多开设一门外洋艺海之学,让少年们早早了解外洋的形制、纹样,以便日后学有所成。”

杨帆表示同意。随后,杨帆说起打算让俞大猷、戚继光等将领,继续南下剿匪,再去满加剌查看佛朗机人对南洋诸国的掌控程度,询问张居正的意见。

张居正表示赞同,还提及盐场、铁治、茶山等各项新法,也应稳妥推行。

两人相视一笑,各怀心思,一同返回杭州。

杨帆回到杭州后,立刻前往观音寺,找到吴明、吴亮。

他没有多说废话,直接拿出了那名少年递来的纸条。

两人看过之后,只是淡然一笑,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

“大人,这织造局的事,我们不便插手。”

吴明轻声说道。

“没有朱七的命令,我们不敢查探。”

杨帆从中得知,织造局的事极为敏感。

他也了解到,织造局总管杨金是吕公公的干儿子,掌握着大明的财政命脉,多年来深得皇上认可。即便听闻相关事情,他们也只能当作不知。

杨帆由此明白,问题症结在杨金身上,而吴明、吴亮不便查办,需另寻他人。

这让杨帆萌生了成立一支专门查办此类不便公开调查之事的队伍的想法。

他认为自己夹带中的李贽、徐渭、何心隐都不适合,最适合的是吕坤。

随后,杨帆找到吕坤,两人在西湖泛舟时,杨帆拿出了那张纸条。

吕坤接过纸条,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将其放在一旁,问道。

“大人,您想让在下去调查此事?”

杨帆点了点头,说道。

“正是。”

吕坤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沉思片刻,问道。

“大人,织造局走私瓷器,所赚的钱财,都去了何处?”

杨帆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吕坤听了,神色凝重。

杨帆见状,又说道。

“我之所以找你,是因为此事,不宜公开。江南锦衣卫的吴明、吴亮,都暗示此事与杨金有关。而东厂的人员,可能也已分化。陆六、徐九、虞二,至少不会站在我这边,连朱七的立场,也难确定。未来行事,会诸多不便,故而,我想以你为首,找些人手,私下调查此事。”

吕坤听了,表示认同。

他坦言,当下形势已到生死关头,每一步都需谨慎。

“杨大人,您和何先生等,都深信,您是为百姓着想。我们,会始终如一,支持您。”

杨帆表明。

“拯救大明,为天下人解除苦难,有些事,必须去做。且不能完全听信他人。我仍希望,你来负责调查之事。”

吕坤应允道。

“大人放心,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吕坤担忧自己做不好,还提出。

“调查织造局,需让皇上知晓。我建议,请何先生,跟蓝道行打个招呼,探探皇上的意思。”

杨帆觉得此建议甚好。

接着,杨帆表示,会向朝廷为吕坤讨要兵部侍郎头衔,从火器营分出一支千人队,归口到舟山公廨,名义上为忠武校尉,归吕坤管辖。

同时将自己的象山盐场的所有账目交给吕坤,其所需费用从盐场支取,还让吕坤多想想其他需求,届时一并解决。

吕坤意识到局势凶险,表示会先考虑几天,之后再和杨帆细说。

杨帆感慨地问吕坤。

“无论结局如何,我们都要坚持走下去,你可会后悔?”

吕坤以圣人周游列国虽未成功却仍坚持行道为例,表明他们所求的是大道,只要去做便无需顾虑太多,杨帆听后不禁莞尔一笑。

杨帆的权力,难以言说。

起初,他只是赈灾钦差。因江南之行有锦衣卫的威势,很快开始打击严家。

百官群臣,都认为他可能只是皇上打压严家、为裕王即位铺路的棋子,严嵩亦是如此看法。

但后来,杨帆在江南切实做了大事,迅速解决了财政危机。

严家感受到危机,才看出皇上任用杨帆,实则是在推行变法。

严嵩觉得,这与唐顺宗时期王叔文掀起的“永贞革新”类似。

迫于杨帆的步步紧逼,严家多次出手围剿,试图通过丑化和舆论攻击,来除掉他这枚皇上的“棋子”。

但杨帆比王叔文更厉害,屡次化险为夷。再加上张居正等实干的清流,也向他靠拢,形成了对峙之势。

严嵩感叹之际,杨帆已站稳脚跟。之后双方又几番交锋,皇上多次出手支持,杨帆的变法得以推进到难以逆转的地步。

当杨帆成为文渊阁大学士,成立舟山公廨,重创倭寇后,天下形势已然反转。

各方在懵圈、惊恐与失望中,生出拼死一搏的心理,而杨帆的权力也达到高峰,天下再无人敢轻视这个少年。

随着杨帆提出“尧舜大道复现于今日”,他身上更添了一层救苦救难的神秘色彩。

在天下人眼中,杨帆是不折不扣的权臣,兼具法家的酷烈、儒臣的仁心以及道教的神秘色彩。

这种形象,难以说清却又真实存在

。毕竟,变法成效显著,倭寇被抓、国库充盈、百姓生计改善。除少数严家党羽外,农工商九流,都从中受益,这一点无从反驳。

但从另一角度看,杨帆又是彻头彻尾的叛逆者。

说他是贤臣,他却毫不妥协;

说他是儒臣,他对程朱阳明之说不屑一顾;

说他是商鞅之流,他又尊崇尧舜大道。

面对这样一个难以说清、辨识的人,人们清楚的是,一种新方式,正在取代旧方式。

数十年来盘根错节的势力,已穷途末路。

于是,许多人寄希望于裕王,盼着嘉靖驾崩、裕王即位后,杨帆能自然淡出。

这成了当前形势背后的支撑。而这种情形,极为危险和脆弱。

双方都无法后退半步,否则对方就会趁机进攻。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引发摊牌式的对决。

在灯市口胡同两钤山房的幽静小院里,老严嵩近来除了练习书法,便是梳理这一年多来发生的种种匪夷所思之事,心情反复在焦枯与死寂间切换,仿佛历经了无数次生死。

他反思自己的失败,认为主要在于总是慢半拍,未能看清本质就仓促行动,导致一步慢、步步慢。

比如第一次江南之行,若能约束手下不对立,或许皇上会认为双方矛盾不大;

在杨帆的官营钱庄和丝绸产业化初见成效时,若不慌张害怕,或许能找到慢慢扼杀的办法;

且自己对百姓怨恨过于恐惧,对圣人之道过于执着,杨帆刚对百姓有些恩惠,就将其视为太祖复生、商鞅之流。

如今想来,即便当时选择妥协,像张居正那样适当支持变法,或许也不会成为变法的主要敌人,但一切已无法挽回,他觉得即便回到当初,自己的选择也未必会改变。

严嵩认为杨帆如今已显露的所有方面都像个怪物,作为大明朝掌权最久的首辅,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存在,且即便自己想妥协,杨帆也未必会放过他。

他看透了,即便杨帆妥协,皇上也不会妥协,皇上似乎被杨帆影响,铁了心要恢复太祖之制,这对朱家或许稳妥,却未必是最好的出路,朱家应如历代皇室般接受现实,否则可能有倾覆之险。

严嵩自认无操莽之心,最多只求君臣共治,类似东晋王谢与司马的关系,奈何皇上性格刚烈。

若只是为裕王即位铺路,他尚可接受告老归田,但因杨帆及其做法,妥协已无可能。

想到此处,严嵩磨墨提笔写了一封信给张居正。

信中,他称自己年老心灰,却仍关注国体,感慨世人对自己的评价。

他提及张居正的变法之志,悔未能辅佐,认为当下大道歧途,识者皆称千年未有,担忧身后之名会被视为误天下者,实则忧虑万世之统。

他称裕王坚毅,藩勋有忧患意识,能振作天下者,唯有张居正。

若张居正能改变,天下可转危为安,自己愿退隐并将全家托付。

写完后,他让家丁严福亲自带往江南交给张居正。

他此举是真心请张居正主持反杨帆大局,愿无条件信任,将一切交予张居正,而非儿子严世藩。

他甚至不过问严世藩的处置,只看张居正是否愿为圣人道统而战。

语气谦卑,称后悔未支持张居正,才让杨帆横行,致使道统有沦丧之忧,希望张居正能考虑大明前途。

正想着,儿子严世藩带着鄢懋卿、罗龙文、赵文华、张雨、沈淳等亲信进了小院。

严世藩骂骂咧咧地说。

“杨帆那厮,越来越跋扈了!满世界追捕索扎,发通缉令到南洋诸国,让徐阶颜面尽失!”

众人随之大笑,赵文华嘲讽道。

“徐阁老也是自作自受,若非他心怀鬼胎,岂会落得如此下场?”

鄢懋卿则指责道。

“杨帆行事霸道,将佛朗机人赶下海,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众人议论间,都觉得杨帆越来越跋扈,与昔日温良少年判若两人。

严世藩见沈淳一直不说话,便提醒严嵩。

“父亲,沈淳是连夜赶来的。”

严嵩让沈淳坐下,询问景德镇的情况及杨帆和张居正的动向。

沈淳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