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逼宫

他想借此看看杨帆是否真有本事,毕竟江南抗倭有戚继光、俞大猷,难有败仗。

杨帆主张先固守,他解释说。

“莽应龙千里奔袭,所到之处是我缅军千年未及之地,自木邦以上多为高山急流,乡民多在山野,补给必然困难,我方有后勤兵力之忧,莽应龙只会更甚,故应先固守再伺机反击。”

他进一步说明,顺宁、潞江易守难攻,此次防守重在防备火器,佛朗机火绳枪、佛朗机炮威力强大,自己和手下亲卫有交战经验。

而云贵卫军未必熟识,提议将三百人火铳兵分作两队协防顺宁、潞江,义勇分别屯于昌宁、蒲缥作为后备,先守一个月。

沐朝弼轻哼一声,认为杨帆可能在使诡计,主张主动出击,称。

“如今士气正盛,应趁莽应龙入境未稳,依托山林险阻设伏,占据地利,否则固守也无胜算。”

众将多认同沐朝弼身经百战,其言鞭辟入里。

杨帆则引用孙子“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指出。

“莽应龙悖逆而动失人和,仲秋时节烟瘴之地有余疠失天时,加之地利已失,逆势而动必败,我方只需固守关隘即可御敌。”

众人交头接耳,沐朝弼愕然,觉得杨帆此言迂腐,像纸上谈兵,怀疑其华亭之战的真实性。

游居敬、李贽虽反应过来杨帆可能已知俞大猷水师将至,却闭嘴不言。

十几个指挥使面面相觑,觉得按杨帆的说法无法打仗,贺安直言应先打再说,称杨帆是纸上谈兵。

众将虽又生轻视之心,却也因不了解上千火铳阵的厉害而半信半疑,正堂气氛尴尬。

沐朝弼不信邪,认为应依托有利地形设伏,而非困守城池,决定让两队义勇守关,卫军先期设伏。

杨帆的火铳兵分成两队带义勇守关,此言已无商量余地。游居敬感叹沐朝弼善战但今次恐吃亏,觉得杨帆更稳健。

杨帆表示言尽于此,战阵胜负难料,大军在外由公爷做主。

午后,四万卫军分成两队开拔,杨帆将火铳兵分两队与近两万义勇一同出发,刘彰宽留在永昌府继续征募义勇、调集粮草。

杨帆、游居敬与沐朝弼前往顺宁,李贽带另一路义勇和火铳兵赶到潞江与安效良会合。

永昌距顺宁甚近且官道畅通,次日天明大军渡过澜沧江抵达顺宁城,王福已在南面山坳的右甸关隘驻防。

沐朝弼巡视时指出右甸虽是必经之路,旁边的石塘虽为险峻山路却也能行军,需加以防备,似在向杨帆显示自己的军事能力。

杨帆询问伏兵位置,沐朝弼称设在三尖山半山腰,待敌军过后,伏兵从山上小路下来截断其后路,用巨木大石堵后路。

使莽应龙前有坚城后有伏兵,即便火器犀利也会元气大伤。游居敬佩服沐朝弼用兵稳妥、熟悉地形。

杨帆也认可其尽心边事,提醒他莽应龙的佛朗机火铳在二三十丈内弹无虚发,中者伤势严重,千铳齐发威力巨大,需想办法应对。

沐朝弼动容,对杨帆增添三分好感,称战阵本就是性命相搏,要看造化。

进入右甸后,杨帆询问亲卫卫军对火器的反应,亲卫称多数卫军没见过火铳,起初不当回事。

见试射后吓得发抖,老兵更甚,士气不安。

游居敬担忧敌军千铳齐发时卫军会魂飞魄散,杨帆虽觉地形中林木可藏身,火铳难射中。

卫军害怕主要是心理问题,但也深知心理问题是战阵大患,需想万全之策让卫军不再害怕火铳,否则军心溃败将无机会。

入夜后的京城严府两钤山房,因路途遥远,两日来陆续收到川湖总督董威、王大任、云南按察使柳英的最新回报,内阁也刚收到军报。

众人反复看过这些消息,对云贵局势感到困惑,原计划被打乱。

严世藩见父亲严嵩闭目独坐,想到连番失利后好不容易稳住阵脚,云贵却再生事端,莽应龙也不按常理出牌,心中烦躁。

赵文华认为王大任出了问题,董威对杨帆在安顺的情况判断准确,杨帆留在安顺的徐渭多半在查阴沉木之事。

但到了云贵,王大任称杨帆去抓捕佛朗机人,还说游居敬暂时无把柄可抓,由此可见王大任已不可靠。

罗龙文赞同此观点,说。

“派王大任下去,本是为查游居敬,好让柳英接任巡抚,这也是沐公爷的意思。可王大任不仅不干正事,反而与杨帆一起对抗沐公爷,这反常之举,可能是被杨帆抓住了把柄。”

严世藩追问莽应龙的意图,罗龙文推测。

“莽应龙作为佛朗机人信任的蛮夷,其大军北犯,应是受佛朗机人指使。或许是马六甲的佛朗机大员下令,目的是逼迫明朝让步,以获取更多利益。”

严世藩转而询问张经,张经认为沐朝弼难以战胜莽应龙,原因在于莽应龙拥有至少五千火铳兵和不少佛朗机炮,且沐朝弼刚愎自用、刚烈急躁,而莽应龙深沉多智。

严嵩对此表示认同,还提及张经失去闽浙总督之位大半年仍未得到说法,却未忘兵事,实属难得。

随后,严嵩指出众人忽略了俞大猷的动向,俞大猷率水师前往朝鲜南道早已该返回却未归,怀疑其可能带水师去了南洋。

众人闻言大惊,罗龙文认为俞大猷很可能在马六甲。

张经感叹,若俞大猷在马六甲,凭借厉害的铁菩萨火炮,佛朗机人恐会向莽应龙施压,即便莽应龙打下大理也得撤军。

严嵩表示撤军无妨,毕竟是大明地界,但沐朝弼此战恐怕会惨败,他让众人不要掺和,而身处永昌的兵部侍郎杨帆届时也难辞其咎。

严嵩还让张经制定挽回金腾、大理败局的用兵方略给裕王看,希望能打败并严惩莽应龙。

严世藩提议听听李庭竹、刘世延、郭琮等人的意见,被严嵩否决,认为沐朝弼已是勋臣中最出色的,他若战败,其他人更无用处。

鄢懋卿提及王大任信中说杨帆和李贽在商量变法,担忧云贵到京城八百里加急需半月,此间可能已生变,众人却觉得他是被杨帆整得有了癔症。

严嵩劝鄢懋卿放下过去,多关注朝政,为裕王着想,还凌厉地告诫众人如今形势不同,要看得长远,首要任务是辅助裕王,少节外生枝,众人纷纷应是。

与此同时,玉熙宫香烟袅袅,吕芳整理了一个多时辰江南、川湖、云贵等地的回报。

其中最急的是莽应龙北犯,其次是王大任的行踪和杨帆的所作所为,而最让他头疼的是杨帆让吕坤调查织造局一事。

吕芳决定先向嘉靖禀报军报,称莽应龙亲率大军北犯,回报时已至木邦,嘉靖却毫无声息。

吕芳强调军情紧急,嘉靖哼了一声,让他捡要紧的说。

吕芳连忙禀报江南消息,说杨帆让吕坤暗中调查织造局。

嘉靖淡漠回应,吕芳吓得跪下称不敢。

嘉靖询问查出的结果,吕芳说吴明、吴亮回报查出贡品走私,吕坤花了很多钱买通织造局上下,有老仓脚拿出单子,上面有多出的云贵特产,如阴沉木、玛瑙、犀牛角等。

嘉靖问是谁所为,质问杨金为何不管,还怀疑吕芳是否知情。

吕芳吓得磕头,赌咒自己若欺君愿受千刀万剐。

过了一会儿,吕芳抬头见嘉靖已走到殿门,便赶紧爬过去。

嘉靖望着阴沉夜空,感叹众人都开始隐瞒,各有自己的小团体。

吕芳见状,称织造局的人早该管管,记得嘉靖六年就查处了好几万人,此次也该严查。

嘉靖却反问如何查,是让杨帆通过买通脚夫、厨子、船夫来查吗,他让吕芳继续仔细调查,看看吕坤的目的。

吕芳明白嘉靖已怒,只提吕坤不提杨帆,是怪罪他人带坏了杨帆,于是低声说吴明、吴亮称并非搞小团体,只是吕坤牵头花钱买消息,已花十几万两,嘉靖对此情况其实早已知晓,否则早已震怒。

上个月,蓝道行间接提及织造局中有人可能被奸臣买通,杨帆因此要展开调查。

此事事关重大,往严重说,相当于在朝廷体制外另设缉拿班子,近乎谋反。

但嘉靖暗中调查后发现,并无固定人员,仅有吕坤一名正式的忠武校尉,其他人都无职位,只是花钱办事,情况不算特别严重。

嘉靖作为大明朝强势君主之一,雄猜性格不亚于太祖、成祖,若不是杨帆,他早已掀起大案。

在他看来,查织造局并非坏事,走私贡品已形成一张牵涉甚广的网络,还通过织造局转运至外洋,极为可恶,且内省官员为巴结严家,搜刮百姓,导致民不聊生。

然而,查织造局象征意义极强,可能引发内官体系不稳,让人觉得他对吕芳不再信任,甚至可能引发内斗。

这一个月来,他始终在犹豫,是默认这种调查方式,还是让吕芳自行去查。

见吕芳战战兢兢,嘉靖询问之前让其摸底皇庄投献一事的进展。

吕芳回应,已摸清杨金、陈洪、杜泰等管织造、营缮、采办之人的情况,他们要么贪污,要么与严世藩有往来,自己心里有数。

嘉靖叮嘱他心中有数就好,别被掀出老底,又问起云贵的沐朝弼是否依旧跋扈。

吕芳称,沐朝弼近年无野心但极为贪婪,拥有三百多个庄园,曾走严阁老门路,不过严嵩分寸拿捏得当,未与他过分亲近。

嘉靖忽然问起杨帆此次前往云贵的目的,吕芳猜测,杨帆已是台阁之臣,说是去抓佛朗机人不太现实,几百人难以抵达勃固城,他多半是想查严家与勋臣的勾结程度。

嘉靖又问俞大猷的下落,吕芳猛然醒悟,认为俞大猷可能去找佛朗机人算账了。

嘉靖瞪了他一眼,鄙夷他没想明白,还说莽应龙很快就会退兵。

吕芳这才彻底明白,俞大猷许久没有消息,多半已前往南洋,如今火药局的火器不比佛朗机差,只要开几炮,佛朗机人必会胆寒,进而让莽应龙撤军,边境之患便能解除。

他因自己没能想到这一点而失神喃喃。

嘉靖瞪了他一眼,责备他这点事就成了这般模样。

吕芳感慨杨帆在道观长大,懂的却比两榜进士还多,嘉靖哼了一声,不愿多理会,继续说道,莽应龙退兵、边患解除后,杨帆威势会大增,拿住把柄便会回来与他摊牌,让吕芳也派人去查,这次不能护短。

吕芳疑惑杨帆是否有二心,会来逼宫。

嘉靖似笑非笑地表示,如今杨帆手握民意,若将织造局、沐朝弼、严世藩等牵扯出来,天下人会觉得朝廷藏污纳垢,只有杨帆干净。

吕芳明白过来,也听出了嘉靖的怒火,暗自叹息变法艰难,江南四省才进行一半,天下已变化巨大,变法大臣终归会与皇帝产生矛盾。

他突然想起那个少年杨帆,觉得他既像自不量力,又确实做出了些名堂,实在奇特。

他也清楚,皇上的警惕是出于对皇权的维护,皇权不稳则天下不稳,任何干扰皇权的因素都必须防范,杨帆掌握民意,若查实相关勾结并牵扯到宫里,确实会动摇国本,因此不能不防,若杨帆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就和逼宫差不多了。

嘉靖表示,让吕芳自己去查,查实后办理,再去问杨帆还有哪些人和事,交由东厂处理。

吕芳由衷佩服皇上这一做法,这能让杨帆明白皇权不可随意挑衅,变法需在皇上主导下进行,不能脱离掌控。

他心里清楚,皇上对杨帆绝无猜疑,只是杨帆此次行事过远,可能动摇根本,皇上此举已是破例。

吕芳担心沐朝弼跋扈,会对杨帆不利。

嘉靖表面淡漠,心里却着实担忧,那些靖难失意的勋臣,他再了解不过,几十年来暗中搞事,对太祖成祖的立国之道不满,与李东阳、杨廷和、严嵩本质相同。

这些人在云贵盘根错节近二百年,而杨帆年少气盛,若被逼急,他们说不定真敢下手。

想到这里,嘉靖有些气恼,称就算给他们胆子,他们也不敢,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