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打草惊蛇

要想从裕王身上将其剥离,唯有采用全方位的强势压制,逼迫裕王主动将严党“吐出”。

这就像一个剥离的过程,或是做法镇压的过程,只有将“严”字势力逼出来,裕王以及那些勋臣、藩王才能有改过自新之路,也就是得到“拯救”。

要实现这一目标,必须完成几件事。

第一,获得嘉靖的首肯。在这个阶段,嘉靖必须比以往更加坚定,绝不能被人离间。

第二,彻底查清勋臣、藩王与严家勾结的全部情况,并且要掌握确凿的铁证。

第三,凭借空前的威慑力,逼迫张居正、徐阶等清流与自己合作。

第四,继续推行变法、经营周边地区,以强大的实力对裕王形成压倒性的威压,迫使他主动与严家切割。

第五,在裕王与严家切割之时,利用掌握的所有罪证,接连掀起大案,对严家党羽进行彻底清洗。

杨帆写下这一方略后,又反复检验多遍,认为其可行。

原因很简单。

裕王自以为能控制严党,这不过是幻想,就连嘉靖那般厉害的人物都未能做到。此时。

“恶鬼”躲在裕王身后,其所作所为的种种罪恶都是致命的,这些人根本不在乎大明的存亡。

裕王即便再愚蠢,也总有醒悟的一天。若是他执迷不悟,就拿出罪证,让他清醒过来。

因此,在一定条件下,逼迫裕王与严党切割是能够做到的。

嘉靖已经没有其他儿子,只会让裕王进行罪己反思,之后依旧能让他即位。

而且,待到变法取得巨大成功,以尧舜大道为根本,群臣百官都受到严明法律的约束,就不会再出现奸党把持朝政的情况,到那时,无论谁即位,差别都不大,嘉靖自然不会不同意。

想清楚总方略后,杨帆心态变得从容,与吕坤一同推动“明法校尉司”的相关事宜。

毕竟,查到的罪证才是最厉害的杀手锏,而这些都需要一点一滴去积累。

十余天后,内阁的廷寄送达。

杨帆拆开一看,果然,徐阶授予了他兵部侍郎的衔。

此时,杨帆的身份成为。

文渊阁大学士、兵部侍部侍郎、钦命江南学案督办、舟山公廨主司。

他特意前往词人祠,与名义上的主官张居正交谈了一会儿。

他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存在时间差,否则一旦朝鲜的国书送达,徐阶定然不会同意授予自己兵部侍郎这一职位。

旬日后,京城玉熙宫内。

吕芳正反复看着手中的密报,老花镜擦了又擦,始终难以相信事情会如此巧合。

最终,他轻轻舒了口气,脸上露出苦笑。

这时,嘉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玩味。

“吕芳啊,你为何又愁又笑?在看些什么?”

吕芳自嘲地笑了笑,回禀道。

“回万岁爷,奴才是在看杨帆的这几份密报,心里直犯嘀咕。”

他将密报呈上,继续说道。

“杨帆前脚刚向徐阶等人要了兵部侍郎衔,后脚朝鲜国就突然呈上国书,请求大明出水师帮他们剿倭。更奇怪的是,吴明、吴亮说杨帆找过张居正好几次,请他以兵部名义向内阁提出对朝鲜南道几个地方用兵,好让自己名正言顺,可张居正只是打哈哈。如今朝鲜国自己来搬兵,这事巧得,奴才都觉得不可思议。”

嘉靖顿时心明如镜,淡然表示。

“这有什么奇怪的?吴鹏举荐了谭纶,裕王同意了,百官并非都像你想的那么傻。张居正自然要先看看情况再说。”

吕芳这才反应过来。裕王这样做,等于包庇了严嵩手下的贪官,而这个贪官恰好是勋臣,背后恐怕存在私通。

他疑惑杨帆这不是捅了马蜂窝,反而把严嵩和勋臣逼到了一起吗?

正疑惑时,嘉靖悠悠说道。

“杨帆还是年轻,有些急躁。拿郭琮来试探严嵩和勋臣,结果严嵩老辣,一下子抢占了先机。如今他们铁板一块,事情不好办了,杨帆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吕芳琢磨片刻,却有不同看法。

他觉得杨帆并非急躁,这事儿早晚得发生。

郭琮本是严嵩举荐的,杨帆要整顿漕卫,遇到这个拦路虎,自然要敲山震虎。

他认为杨帆不是没想到后果,而是在向皇上表达决心。

“万岁爷,奴才倒觉得,杨帆并非急躁。”

吕芳说道。

“漕运卫所,弊病丛生,郭琮又是由严嵩举荐,杨帆要整顿漕卫,迟早会遇到这个拦路虎他敲山震虎,实则是在向万岁爷表达决心。”

嘉靖缓缓站起来,踱了几步,淡然道。

“上次就说过,杨帆最终还是要试探朕。问朕,还搞不搞变法。看样子,杨帆自己是决定要搞下去的,用心良苦。”

吕芳也摇头叹气,说不怪杨帆,这么年轻的人干这么大的事,心里吃不准皇上的心思,试探一下也正常。

可说到裕王,他忽然警觉地停了下来,心想这是皇上和裕王之间的较量,说话不能像从前那样了。

嘉靖见他脸色突变,自然明白,冷哼一声问吕芳在担心什么,难道认为裕王包庇严嵩就会不顾大明朝的存亡吗?

“吕芳,你在担心什么?难道你以为,裕王包庇严嵩,就会不顾大明朝的存亡吗?”

吕芳说自然不会,可话说了一半又硬生生忍住,下半句本想说“可是一个人糊涂起来,也会很难回头”。

嘉靖注视他一会儿,叹息说。

“连吕芳也来试探朕了。“

他心里清楚,裕王自幼读孔孟程朱之道,不到山穷水尽,是不会明白儒臣虚伪的。

他绕着八卦台踱步,没有踏卦,沉吟片刻忽然嗤笑问吕芳,刚才说事情巧合,难道真以为朝鲜国书是巧合吗?

“吕芳,你刚才说事情巧合,难道,你真以为朝鲜国书是巧合吗?“

对于这个问题,吕芳倒敢回答,他说吴明、吴亮也说了。

有个叫王汝贤的商人带着另外几个南洋商人找过杨帆,但打听不到具体是什么人,只知确实都是从日本国来的,说是做大米生意的。

嘉靖点点头,悠悠道。

“这就对了。其中,就有朝鲜国的秘使。你啊,看似精明,实际上是个糊涂蛋。“

这一刻,吕芳回顾前因后果,突然想通了关键。

杨帆试探皇上是否有继续变法的决心,皇上没有表态,反而搞了个“引蛇出洞”,把裕王、严嵩、徐阶的态度都试探出来了。

皇上是要摸清底细,才决定要不要继续变法,若形势不好,可能就会暂停。

同时,皇上也想试探杨帆,到了关键阶段,变法不是闹着玩的,杨帆到底有没有决心,要用实际行动来说话。

如此看来,皇上对杨帆勾结外国秘使并不生气,就是因为这个,说明杨帆用实际行动向皇上明确暗示,他不是开玩笑,变法还得继续下去。

想到这里,吕芳觉得嘉靖还是支持杨帆的,对他的做法是赞许的,对继续变法也基本赞成。

只是变不变得下去,恐怕还要边走边看。但他决定反着说话,随口道。

“奴才还真糊涂,经皇上提醒,想起另外一件事,如今看来恐怕也是真的。外面都传言是杨帆给了日本的织田信长火器,才让其打败了倭寇头子大友宗麟,万岁爷,要不要问杨帆一下,让他明白回话?”

嘉靖没有不悦,反而喟然说道。

“我大明朝的人,反而没有外人有信心。李峘见杨帆打败了佛郎机人,又公审了倭寇,就来找他做主,可张居正他们,却反而觉得杨帆要到头了,说这才真叫奇怪。”

吕芳不停点头,没有开口。

嘉靖想了一会儿,忽然问吕芳。

“上回朝鲜使臣说他们的乐器坏了,你有没有再给他们一套?”

吕芳不假思索回禀说。

“还没有。那套乐器是成祖爷赐给他们的,内府也只有几套了,舍不得给。”

嘉靖踌躇一会儿,忽然坚定道。

“这次一并给了。还要下一道明诏,再让那个使臣进宫面圣。”

吕芳恭敬作答,心里却在想这是否算间接支持杨帆对朝鲜的倭寇用兵。

正疑惑时,嘉靖已经闭目端坐,又吩咐。

“让

吕芳心头一凛,恭敬遵旨。

旬日后,京师裕王府内气氛诡秘。

徐阶、李春芳、谭纶连同裕王,起初都颇为振奋,觉得朝廷重回建制。

杨帆的变法成了独角戏,长此以往,宣大的军官及水师的俞大猷或许都会打退堂鼓。

他们认为,杨帆虽有皇上支持,但内阁和群臣若屡屡表现出为难,世人便会觉得杨帆独断专行,仗着皇上撑腰才得以维持。

而皇上在天下人注视下,也不可能始终一意孤行,迟早会做出调整。为此,众人高兴了好几日。

然而,昨日朝鲜国送来请大明派水师助其平倭的国书,虽此前也有类似请求且均被朝廷以各种理由回绝,但这份国书的措辞颇为蹊跷。

裕王反复研读后,也察觉到异样。国书中写道。

“藩君李峘问大明皇帝安。

闻上国新剿平倭寇,设舟山之公廨,以审明倭犯详情,而后明正典刑,此教而诛之,王道也。又刊印罪证,谕各国交解倭犯。我国久罹倭患,士民困极辱极,今上国神威垂于四海,下藩欲一举戡乱,伏请上国遣水师于对马,凡军资、后勤、犒赏,下藩必以王师奉之。”

徐阶反复念叨“戡乱”二字,猜测朝鲜可能想借大明威势拿掉尹元衡。

他观察李春芳的神色,对方却一言不发。

两位老臣都心知肚明,国书中的“戡乱”不仅指倭寇。

“士民困辱”虽可理解为倭患所致,也可能另有深意。

若朝鲜仅求剿倭,尚可敷衍,但国书这般夹枪带棒,内阁若同意,哪怕只派一条船,都像是在间接鼓励李峘君臣除掉尹元衡。

届时严嵩、严世藩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毕竟此前已驱逐索扎,若再拿掉尹元衡,后续可能就轮到郑检、莫敬典、莽应龙乃至严嵩了。

但两人都不愿点破,只是端着茶杯轻抿。

裕王思索许久后提出,派遣水师本无不可,即便以舟山公廨抓捕案犯为由也说得过去,可国书胡乱牵扯、含沙射影,还抬高杨帆,不如直接回绝。

徐阶闻言心头一震,意识到此事多半与杨帆有关,顿时觉得难办。

他想起上回接到嘉靖诏书,要筹妥善之策,当时便察觉皇上可能在试探裕王,也曾劝裕王亲自去玉熙宫奏陈一切听皇上安排。

可裕王坚持包庇严嵩,他只得折中处理,为表无奈,还向天下表明自己身处两难。

此事未再发作,他本以为已过去,此刻却猛然惊觉,皇上已摸清众人态度,接下来便要看皇上的态度了。

联想到汉武帝对太子刘据的做法,他深感恐惧,直觉皇上要出手了,于是提议内阁先不表态,再等等。

李春芳虽未想过皇上会“打草惊蛇、引蛇出洞”,但见徐阶惊惶不已。

再看裕王踌躇满志的模样,顿时意识到不妙,也附和着说不可贸然回绝,应再等等。

裕王不解,觉得国书有问题,即便不回绝,也该让朝鲜说清楚,否则易受牵连。

徐阶和李春芳看着仍一脸傲娇的裕王,暗自叹息他仍被蒙在鼓里。

恰在此时,宣旨太监到来,仅点名让徐阶接旨。诏书内容为。

“朝鲜者,太祖以为心腹之邦也。藩君李峘恭谨醇厚,数言其雅乐朽坏,思再得永乐雅乐一套。朕念藩君忠贞,颇感欣慰,闻朝鲜使臣在京,著内阁拣雅乐一套以赏之,并赐使臣入玉熙宫面圣。钦此。”

徐阶听后头皮发麻,意识到皇上果然出手了,这是在直接支持杨帆。

先前说佛朗机是大国需慎重,如今又同意朝鲜请兵,这般反转让他们成了奸臣,他两腿发软,挣扎着坐下后闭目思索对策。

李春芳也汗流浃背,深感伴君如伴虎。裕王脸色煞白,终于明白皇上心思,懊悔自己未能领会圣意,还暗自埋怨。

谭纶则尴尬不已,觉得自己的职位成了摆设,也怪裕王不听徐阶劝告,怪徐阶总打哑谜。

堂内一片死寂,四人皆面无人色,气氛诡秘且充满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