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新苗初绽
惊蛰雷动万物苏,新苗初绽待燕归
惊蛰这日,桃坞的雨是带着雷声来的。前半夜还飘着零星雪沫,后半夜忽然滚过一阵春雷,“轰隆”一声炸在云端,惊得荷塘的冰面裂出细纹,像谁在玉上划了道痕;老桃树的枝桠抖落最后一点残雪,露出褐红的芽鳞,鼓鼓囊囊的,像藏着满树的秘密;只有药圃里的灵犀草最先醒过来,顶着湿润的泥土冒出绿尖,嫩得能掐出水来,沾着的雨珠在晨光里闪,像颗颗小钻。
林羽披着蓑衣在药圃里翻土,木犁划过湿润的泥地,翻出的土块带着草腥气,混着雨水的清冽,格外提神。他特意在灵犀草周围留了圈空地,按照阿依说的,要种上兰草——玄清道长的手札里记着,这两种草混生,能互相增益,药性更足。指尖偶尔碰到草叶上的雨珠,凉丝丝的,倒比春雪更让人清醒。
“林羽哥,苏先生让你去书房呢!”小安举着油纸伞从廊下跑过来,伞面是用“冬雪布”糊的,白得像未化的雪,边缘却绣着圈桃花,是林婉儿的手艺。少年跑得急,草鞋踩在积水里,溅起的泥点沾在裤脚,却顾不上去拍,眼睛亮得像浸了雨的星,“说收到中都的信,女学子们说要来看咱们!”
林羽停下木犁,往手上啐了口唾沫擦净,接过小安递来的布巾擦了擦脸。雨水顺着蓑衣的边缘往下淌,在他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他带笑的眉眼。“什么时候到?”他声音里带着急,却又刻意放轻了些,怕惊着刚冒头的灵犀草。
“说是过了清明就来,”小安展开信纸给林羽看,纸是“秋桂布”做的,带着淡淡的黄,字迹被雨气洇得有些模糊,“还说要带中都的新茶,让张婶煮着喝。”
林羽的目光落在“新茶”二字上,忽然想起去年秋天,女学子信里夹着的中都桂花,香气仿佛还在鼻尖。他抬头望向望海镇的方向,雨幕里隐约能看见官道的轮廓,像条银带,一头连着桃坞,一头牵着远方。
“阿依姐姐在染坊煮蓝靛呢!”小安拽了拽林羽的蓑衣,“说惊蛰的雨水最养布,染出来的‘春水布’比往年亮三分,让你去看看!”
染坊的竹架上,果然晾着几匹新染的布,湖蓝的底色上,白蜡勾勒的水纹被雨水打湿,愈发鲜活,像真的有沅江的水流淌在上面。阿依正蹲在染缸边,用长杆搅动缸里的蓝靛,银饰的叮当声混着“咕嘟”的沸声,格外热闹。她头上裹着块苗寨的花帕,挡着溅起的染液,帕角沾着点靛蓝,倒像开了朵小蓝花。
“你看这泡沫!”阿依见林羽进来,立刻举着长杆让他看,缸里的蓝靛泛着细密的泡沫,在雷光里闪着幽光,“我阿娘说,惊蛰煮靛,泡沫越细,染出的布越匀。这缸能染出最好的‘春水布’,给女学子们做新衣裳正好!”
林婉儿坐在染坊的竹凳上,正给布样收边,手里的针线是用蓝靛草汁染的,蓝得像缸里的染液。她抬头时,发间的银桃花簪沾了点雨珠,亮得晃眼,落在林羽身上时,忽然低了目光:“我给她们备了些新染的布样,有‘夏荷’‘秋桂’‘冬雪’,让她们挑喜欢的样子学着染。”
“还是婉儿姐姐想得细。”阿依搅着染缸,忽然凑近林婉儿耳边,银镯子轻轻磕在她手背上,“你说,女学子会不会也想学制箭?李逸尘肯定乐意教,说不定还能比一比呢!”
林婉儿的脸微微发烫,指尖的针在布上顿了顿,线差点打结。她瞥了眼窗外,见李逸尘正扛着弓箭往后山走,蓑衣下露出的箭囊绣着鹰纹,是阿依的手艺,针脚张扬,倒像要从布上飞出来。“他啊,就盼着有人跟他比箭呢。”她小声说,嘴角却噙着笑。
李逸尘其实没走远,就在院后的桃林里。他听见染坊的动静,故意咳嗽了两声,箭囊往桃树干上一靠,扬声说:“阿依,你那防野兽的药粉还有吗?刚才看见只野兔子,想追又怕惊了药圃的新苗,用你的药粉试试!”
“自己不会去拿?”阿依在染坊里回嘴,银饰的叮当声更响了,“就在药房的第三层架子上,用红布包着的,别拿错了狼毒草!”
苏长风拄着拐杖站在廊下,望着这幕笑,雨丝落在他的驼绒毯上,洇出淡淡的痕,他却浑然不觉。手里的《桃坞草木记》被油纸包着,封面上新添了行字:“惊蛰第三日,灵犀草生三叶,兰草籽初萌。”字迹虽慢,却透着股认真,像在跟土地对话。
“你们看这雷,这雨,”苏长风指着天边的雷光,声音被雨声衬得格外沉,“古人说‘惊蛰始雷’,不是雷声叫醒了万物,是万物本就憋着股劲,等这声雷给个由头。就像人心里的念想,藏得再深,也总得找个时候冒头。”
林羽蹲在药圃边,看着灵犀草的嫩芽在雨里轻轻晃,忽然懂了苏先生的意思。那些藏在心里的期盼——女学子的到来,新苗的生长,燕子的回归,不都像这草芽吗?看似悄无声息,却在土里攒着劲,只等一场雨,一阵风,便能铺陈开整个春天。
午后的雷声渐渐歇了,雨却下得更绵了,像扯不断的银丝。阿依和林婉儿在染坊里整理布样,银饰的轻响和针线的窸窣,混着窗外的雨声,像支温柔的曲子。李逸尘没打着兔子,却采了筐鲜嫩的荠菜,蹲在灶房门口择菜,嘴里哼着《惊蛰谣》,调子跑了老远,却被张婶笑着夸“有春气”。
小安缠着苏先生讲《诗经》,讲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时,总往老桃树的方向瞅,仿佛那满树的花已经开了。苏先生便指着药圃的新苗,慢悠悠地说:“花要等,草要养,日子也一样,急不得。就像这灵犀草,今天生一片叶,明天再生一片,慢慢长,才最扎实。”
林羽坐在廊下的竹凳上,手里摩挲着那支银笛,笛身上的芦笙纹被雨水打湿,愈发清晰。他想起玄清道长说过,惊蛰的雷声能穿透云层,把人的心愿带到天上。便悄悄在心里念:愿今年的灵犀草长得旺,愿女学子们一路平安,愿桃坞的每个人,都像这新苗,有破土的劲,也有扎根的稳。
雨停时,天边裂开道缝,漏下的阳光把桃坞染成金红色。荷塘的冰面彻底化了,露出墨绿的水,几只蜻蜓停在残荷梗上,翅尖沾着雨珠,像刚从画里飞出来。药圃的灵犀草又长高了些,绿尖上顶着的雨珠在阳光下闪,像玄清道长在轻轻点头。
林婉儿端着刚煮好的兰草茶从厨房出来,青瓷碗里的茶汤泛着浅绿,飘着几片花瓣。她把碗往林羽面前放,发间的银簪晃了晃,落在他手背上,像落了点光。“尝尝?阿依说兰草能安神,配着灵犀草的气息,正好。”
林羽接过碗,指尖碰到她的,像触到了刚抽芽的草,软而暖。他低头喝了口茶,清苦的滋味漫过舌尖,眼角余光却瞥见林婉儿耳尖红了,像被春雷惊红的桃瓣。
远处的望海镇传来货郎的铃铛声,叮叮当当地穿过雨幕,像在预报春天的消息。林羽望着药圃里的新苗,忽然觉得,这桃坞的故事,原是和这草木一同生长的——有雨水的润,有雷声的催,有众人的盼,便总能在时光里,长出新的绿,开出新的花。
暮色漫进桃林时,蛙鸣从荷塘里钻出来,怯生生的,像在试探春的深浅。廊下的灯笼亮了,暖黄的光落在药圃的新苗上,映出晃动的影子,像无数个跳动的希望。林羽知道,过不了多久,燕子会从南方回来,女学子会踏着春草而来,灵犀草会铺满药圃,而桃坞的日子,会在这新苗的拔节声里,继续往前,带着雷的劲,雨的柔,和满院的生生不息。
远处的雷声彻底歇了,只有雨珠从屋檐滴落的“嗒嗒”声,像在数着日子。灶房飘来荠菜饺子的香,混着兰草茶的清,格外安心。灯笼的光落在染坊晾晒的“春水布”上,蓝白相间的水纹在风里轻摆,像沅江的浪,漫过今夜的月色,也漫向那些藏在春里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