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放 手
“很抱歉……这件事闹得这么大。”
他声音轻下来，几乎像自言自语，“其实从流程上讲，真的没什么问题。莞尔最近被系统连续三次标记‘情绪调节失效’，社区健康顾问建议她接触‘高共情个体’进行非结构化对话——裴总是系统认证的‘情感校准锚点’，理论上，他是最合规的选择。”
他又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的声音几乎能听见。
“我不怪她。”他低声说，语气里没有怨，“我只是……一个连系统都认定‘不具备共情带宽’的丈夫。连说句‘别难过’，都会被标记为‘低效安抚’。”
沉默再次蔓延。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拂过希雅裸露的肩颈，凉得她微微一颤。
然后，他的声音忽然变了调，犹豫、局促。
“所以……裴太太，我想问你一件事。”
他顿了顿，像是怕被拒绝，又像是怕自己问出口。
“裴语迟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声音终于泄出一丝颤抖，压抑太久，几乎带了点卑微的哽咽，“不只是莞尔……连我岳父都说，他是‘这个时代最接近人性本真的人’。可我呢？我照着指南做，记录情绪日志，启动共情协议，连拥抱都选在系统推荐的‘亲密窗口期’……可她还是觉得，我不在。”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混乱而酸涩：“是不是他有什么……特别的方式？比如说话的语气？眼神？还是……他根本就天生知道女人需要什么？”
希雅愣住。
她原以为他是来解释，甚至是质疑。
没想到，他是来问——怎么才能像裴语迟一样，吸引女人。
“陈先生，”她声音冷得像冰，“你打错人了。我没法教你‘怎么成为裴语迟’，就像没人能教你‘怎么成为你自己’。”
“我不是要成为他！”他急切地辩解，却越说越乱，“我只是……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坐在那儿，什么都不做，就能让人觉得……被看见？而我拼命配合系统、优化回应、记录情绪日志，却连莞尔的一个眼神都留不住……”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种被系统彻底异化后的崩溃——不是愤怒，而是自我认知的瓦解。
希雅忽然觉得窒息。
她挂断电话，手指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荒诞。
仿佛爱，是一场可以优化的绩效。
她猛地站起身，走向玄关，抓起外套。
她待不下去了。
这间屋子，这套系统，这段婚姻——全都让她喘不过气。
她走到玄关，弯腰换鞋。
“你要去哪？”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低沉、平静。
“去办公室。”她没抬头，“今晚有模型联调。”
“别骗我了。”他苦笑，“你只是不想和我待在同一屋檐下。”
裴语迟站在走廊阴影里，刚从儿童房出来，睡袍微皱，眼底有疲惫，也有痛。
希雅没回头，手指仍搭在门把上：“你知道刚才谁给我打电话吗？陈砚之。他问我，你是怎么做到的——怎么让女人心甘情愿靠近你，连他岳父都对你赞不绝口。”
她终于转过身，眼里有泪光，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他以为你有一套‘吸引公式’。”
裴语迟沉默片刻，声音轻得像叹息：“所以你觉得……我在‘吸引’林莞尔？”
“我没这么说！”希雅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低，像怕惊醒什么，“但你有没有想过，你那种‘在场感’，对一个被系统压垮的女人来说，就是光？你不是在越界，你只是……太像人了。而我们，早就被训练得不像人了。”
“那你呢？”裴语迟向前一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该删掉那段记录？该配合系统，演一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戏？”
“我从来没要求你删！”她几乎是喊出来的，眼泪终于滑落，“可你有没有问过我——当全世界都说你伟大、清醒、坚守人性的时候，我是什么感受？”
她声音颤抖：“我是你妻子，不是你的伦理见证人！我不想每天看着你成为别人的救世主，却连靠近你、碰一碰你的手，都觉得像在打扰一场神圣的牺牲。”
裴语迟怔住。
“你知道慕雅为什么只黏你吗？”她苦笑，“因为她知道，只有你能给她‘不被评估的爱’。而我……连抱她一下，都要先确认自己是否‘情感深度达标’。”
“希雅……”他伸手想碰她。
她后退一步，躲开。
“我们当初结婚，不是为了成为‘启明’的样板。”她声音轻了，却更痛，“可现在，连吵架，都像在走系统预设的情绪疏导流程——先冷静，再沟通，最后达成共识。可我们根本不想‘达成共识’！我们只想……被对方真正看见，哪怕狼狈，哪怕失控。”
裴语迟站在原地，手悬在半空。
“所以我才要撕开它！”裴语迟终于失控，“你以为我想看你在深夜偷偷关掉共眠监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拥抱前都在看智能环？我们都在演！可至少今天，我想做一次真实的人！”
“真实？”希雅冷笑，“你的真实，是拿我的婚姻当祭品！”
“那你告诉我——”他逼近一步，眼中血丝密布，“如果我删了档，你就会相信我吗？还是会想：‘他连数据都能改，还有什么不能瞒？’”
希雅沉默。她拉开门，夜风灌进来。
客厅陷入死寂。
只有墙上的环境监测屏幽幽闪烁：
室内温度：22.3c｜湿度：45%｜空气质量：优｜情感风险等级：极高
“……我不知道。”她说，声音轻得像叹息，眼中终于有泪光，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裴语迟，我爱你，可我快不认识你了。你总在拯救别人的人性，却忘了我们的婚姻，也需要一点‘豁免权’。”
她伸手去开门。
裴语迟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别走。今晚……就今晚，别让系统决定我们该不该分开。”
希雅没回头，只是轻轻挣了一下：“放手，裴语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