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讽 刺
她不是没学过这些。系统育儿库里的“非药物退热干预方案”有整整十七种，包括穴位按摩、物理降温、环境调节……她甚至能背出每个动作的标准参数。
可她从未想过，真正起作用的，从来不是“正确”，而是“在场”——是掌心的温度，是低沉的哼唱，是孩子愿意把后背毫无防备地交给你的那份信任。
而这些，裴语迟却全都做到了。
裴语迟，似乎天生就知道怎么接住那团柔软又易碎的情绪。
久而久之，连慕雅自己都说：“爸爸抱抱，就不怕了。”
而此刻，看着女儿揉着眼睛站在走廊尽头，小手紧紧抱着那只旧兔子，希雅的心又轻轻揪了一下——
她想上前，却脚步迟疑。
因为她知道，此刻最能安抚慕雅的，从来不是她。
而裴语迟不同。
他从不看那些指南。
他会蹲下来，让视线与女儿齐平，用那种低沉又温柔的嗓音说：“爸爸在，不怕。”
他会记得慕雅怕黑，所以在她房间的夜灯里嵌入自己真实的心跳录音——不是算法模拟，是他某天深夜悄悄录下的。
他甚至会暂停“启明”的全局协议三分钟，只为陪她拼完那幅永远少一块的恐龙拼图。
她曾以为，那是他作为设计者的天赋——对人性的直觉。
后来才明白，那只是他作为父亲的本能。
而她，总是站在门边，看着他们，像一个被排除在温暖之外的观察员。
……
裴语迟快步走向女儿，蹲下，轻轻将她抱起。
希雅赤脚踩在微光里，伸手替女儿掖了掖睡衣领口。
他们的手指在孩子肩头几乎相触，又同时收回。
“做噩梦了吗？”裴语迟低声问，声音比平时更轻。
慕雅摇摇头，把脸埋进他颈窝，小手却指向客厅中央：“光……在哭。”
两人一怔。
她指的是那台刚熄灭的全息屏——残余的静电在空气中发出细微嗡鸣，像一声压抑的呜咽。
希雅眼眶一热，迅速别过脸，望向窗外那片被算法精心熨平的夜色。
她忽然意识到：他们的女儿还不会说“情感耦合度”，却已经能感知“光在哭”。
Ai管家适时插话，温柔依旧：
【检测到未成年成员情绪波动｜建议启动“家庭安抚模式”｜是否开启？】
“否。”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短暂的沉默后，希雅伸出手，不是去碰丈夫，而是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发顶。动作有些生硬，像是练习过很多次，却始终不得要领。
“回房间吧，慕雅。”她的声音很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爸爸陪你。”
裴语迟点头，抱着女儿转身。
走到一半，他停下，没回头，只低声说：“那份报告……我支持。”
希雅站在原地，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和女儿蜷在他臂弯里的小小身躯——慕雅的小手正无意识地揪着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那是她每次安心时的小动作。
她忽然想起上个月家庭日志里的一条系统批注：
【母亲-子女互动频率达标，但情感深度评分低于家庭均值｜建议增加非结构化陪伴时间】
当时她只觉得讽刺。
现在却觉得……疼。
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
他轻轻将慕雅换到左臂，腾出右手，朝沙发边的恒温衣架伸去——那里挂着希雅傍晚回家时随手搭上的羊绒开衫。他记得她总在深夜觉得肩颈发凉。
“你的……”他刚开口，声音低缓，带着试探的暖意。
希雅闻声回头。
就在那一瞬，她微微侧身，去调整身后门框上一颗松动的感应器面板。
她的肩膀轻轻一偏，开衫从他指间滑落，无声地垂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
空气凝住了。
裴语迟的手停在半空。
希雅的手指按在感应器边缘，指节微微发白，却始终没有抬眼看他。
慕雅在他怀里动了动，小声问：“爸爸，衣服掉啦？”
“嗯。”他轻声应，弯腰拾起开衫，胸口像被什么钝物轻轻撞了一下，却闷得发疼。
他没再递过去，只是将开衫重新挂回衣架。
然后，他抱紧女儿，继续朝走廊走去。
轻声哼起那段不成调的旋律，低低的“嗯……啊……”声，像风穿过山谷。
慕雅立刻安静下来，小脑袋靠在他肩上，眼皮慢慢合上。
希雅仍站在原地，手还搭在门框上。
指尖冰凉。
墙上的环境监测屏幽幽闪烁：
室内温度：22.3c｜湿度：45%｜空气质量：优｜情感风险等级：高
她忽然笑了，很轻，很苦。
客厅里，最后一丝光也被她亲手掐灭。
黑暗温柔地漫上来，像一层无声的茧。
她赤脚走向客厅中央的沙发，缓缓坐下。
像是一帧一帧被放缓的电影镜头，如同一片羽毛，悄无声息地落定。
她的双手松松地垂在身侧，指尖微微蜷曲，
那一瞬间，她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种深沉的、向内的坍缩。
儿童房门缝底下，一缕暖黄的微光，那是裴语迟为慕雅留的夜灯，也是他每晚必做的小事。
她听着那头隐约传来的哼唱，不成调，却安稳。
慕雅应是很快就会睡着。
而她，又一次站在温暖之外。
就在这时，手腕上的终端轻轻一震。
屏幕亮起：来电｜陈砚之，林莞尔的丈夫）｜加密等级：b
希雅皱眉。她和陈砚之从未说过话，连社交圈都毫无交集。但此刻，她鬼使神差地划开了接听。
“裴太太……”陈砚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低沉、克制，带着一种努力维持的体面，却又藏不住底下的疲惫，“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知道这通电话很不合适……但我思来想去，还是该亲自跟你解释一下白天的事。”
希雅没应声，只是将赤着的脚缩进沙发深处，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仿佛他在组织语言，又像在鼓起勇气。
“很抱歉……这件事闹得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