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价值
“原来如此。”
基兹颔首，目光投向悬浮在自己斜上方的埃尔戈。
那个年轻人的身体依旧被禁锢在空中，十字架般的姿态使他看起来像某种象征。
但基兹并未在他身上停留太久，而是缓缓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意味，重新呼唤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间桐池。”
间桐池的视线与他交汇，短暂地沉默了一瞬。
然后，基兹露出微笑，问出了一个听起来毫不相关的问题。
“赌博开心吗？”
间桐池轻轻挑眉，但随即，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仿佛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就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玩笑。
“要说一点也不开心，那就是在说谎了。”
“嗯，我想也是。”
基兹再次颔首，像是在确认某个既定的答案。
可接下来，他的语调忽然一变，以极为悲痛的口吻，低声问道：
“——你认为花很美丽吗？”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这是个与至今为止的谈话性质截然不同的问题——不涉及术式，不涉及赌局，也不涉及杀人事件，而是一个单纯得令人费解的提问。
间桐池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点头。
“是的。”
基兹凝视着他的表情，继续问道：
“你认为充满生命的绿色大地是无可取代的吗？”
“是的。”
间桐池依旧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基兹停顿了一瞬，像是在考量什么，接着投下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你认为抵达神话尽头的梦想很美好吗？”
这一次，间桐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凝视着基兹的双眼，仿佛要从他的眼神中窥探出某种深层的含义。
数秒后，他才缓缓地开口。
“……当然。”
然而，基兹却低声叹息，接下来的话语仿佛是一记落下的锤音。
“那么，世界因此沦落至此。”
“……什么？”
间桐池微微皱眉，视线中的探究意味更深了几分。
“你不明白吗，间桐池？”
基兹的声音温和，像是在引导一位尚未彻底理解真理的学徒。
间桐池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轻轻地吐出了一句话。
“不，我明白。”
他低声说道。
“是关于生命方向性的问题吧。”
“非常好。”
基兹微笑，眼中带着一丝近乎慈爱的光芒。
“你实在很聪明。”
他们的对话，像是一场深入灵魂的问答，甚至更像是一场优秀的教师与学生之间的讨论。
“不是我们犯罪，而是我们被创造成会犯罪。”
基兹轻轻地说道，仿佛在诉说着某个无可更改的原理。
“更强大、更聪明、更温柔、更美丽——正是这份志向，将我们逼到了走投无路。”
称作原罪也无妨。
例如，尊崇正义。
例如，向往旅行。
例如，受到魔术的深渊吸引。
人所怀抱的一切梦想，都是对某种存在方式的向往。
若这被称为罪——那么，如字面所示，世上没有任何人不具罪过。
“那么，我再继续说下去。”
基兹说道，声音平静，却如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划开了他们之间谈话的界限。
“我以魔术师的身份问你。你认为，人类为何会变成这样？”
这句话，陡然间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壮阔感。
“人类吗？”
间桐池轻轻重复着这个词，目光微微凝滞。
“科学或许有其他观点，但对魔术师而言，现代不是太过没有价值了吗？”
“这一点我倒是无法否认。”
间桐池简短地回应。
——自神话时代终结以来，神秘正以每分每秒的速度消逝。曾经辉煌的遗产，如今只剩下斑驳零碎的残响，而即便是那些苟延残喘的伟大碎片，也正以不可逆的趋势淡化、稀薄，直至无以为继。
魔术师花费了两千年所追求的事物，最终得到的，竟是虚无。
至少，认为如此的人不在少数——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从前，作为万物之灵的神，以及侍奉神的人类，皆有使命。”
基兹轻轻叹息着，继续说道：
“无论是正确地活着的人，还是错误地活着的人，都不曾怀疑过自己的使命。然而，在神话时代的终焉，那一切几乎都被彻底丧失。我们只能像被遗弃的兽群一样，在黑暗中蹒跚爬行。”
他的语气并不激昂，甚至可以说是冷静到可怖。
“在某种意义上，那位始皇帝便是反抗这一点的人。”
始皇帝——
间桐池微微垂下眼睑，听着基兹的话语在空气中回响。
“他曾连结隔绝的东与西，搜集散逸的文化，试图以新的形式，重新铸造人类的使命。”
基兹停顿了一下，随后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
“然而，即便是他建立的庞大帝国，也只支撑了两代，便湮灭于历史长河。”
他的视线落在间桐池身上，似乎想看看他是否理解了自己的意思。
“之后的发展，如你所知。人类从未以任何形式重新获得使命，而今后——也不会发生吧。”
“……”
间桐池没有立刻回应，他微微偏了偏头，仿佛在思索。
片刻后，他轻轻吐出一声冷淡的笑意。
“事到如今，你讲这些做什么？”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如果是要悲叹人类的罪业和愚行的话，会不会有些不合时宜？”
“不，我谈的并非悲叹。”
基兹摇头，双眸深邃，仿佛窥探着世界的更深层。
“我在问的是——更根本的问题。”
他的声音微微压低，如同夜幕下的呢喃。
“请务必回答我——我们，
为何会变成这样？”
基兹说过，他要以魔术师的身份发问。
这意味着，他寻求的不仅仅是一个个人的答案，而是一个属于现代魔术师的答案。
“依照你刚才的问法……不会得到‘因为我们很愚蠢’这个答案吧？”
间桐池淡淡地说道。
“嗯，呵、呵。那叫作傲慢吧，间桐池。”
基兹的语调轻松，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然而，抬头仰望间桐池的那双眼睛，却过于耿直，甚至称得上是固执。
此刻，那对眸子倒映出圆桌房间上方的吊灯——
那灯光折射出的辉芒，如同夜空的一隅，遥远而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