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三十年(4k)
富琉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立刻堆起关切和配合。
“哦?有发现?那太好了!伊薇特小姐你尽管专心分析!”
他立刻表示支援,同时非常“自觉”地向后退开两步,以示不打扰,“我就在这边警戒,保证绝对安静!”
他甚至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显得无比可靠。
然而,他退开的位置却并非随意。他恰好站到了一个可以同时观察到伊薇特和另一个方向的“路口”。
他背对着伊薇特,仿佛全神贯注地警戒着“那边”的灰雾,但身体重心却微妙地偏向伊薇特发现“异常”的相反方向。
他的姿态,与其说是在保护伊薇特,不如说更像是在等待——等待伊薇特一旦“专注”于她的“分析”,无暇他顾的瞬间,或者等待自己“警戒”的那个方向出现“异动”的借口。
伊薇特看似蹲下身,指尖萦绕着微弱的光芒,仿佛真的开始了精密操作。
但她的精神力却高度凝聚,如同无形的蛛网,严密地笼罩着富琉的方位。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身体重心的偏移,和他看似警戒实则紧绷、随时准备冲刺的姿态。
两人之间,只有灰雾在无声流动。一个假装分析“异常向量”,一个假装全神警戒。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充满了无声的试探和紧绷的张力。
他们都给对方制造了“独处”的契机,却又都用看似合理的理由将自己钉在原地,等待着对方先沉不住气,露出真正的马脚。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冥界的死寂中,以最隐晦的方式,达到了最紧张的对峙。
那无声的试探与紧绷的对峙,如同拉满的弓弦,将周围的灰雾都压得沉重了几分。
伊薇特指尖微弱的魔力光芒凝滞不动,富琉看似警戒的姿态也僵硬如雕塑。
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形的重量。
他们都在等待对方先露出破绽,或者一个足以打破僵局的契机。
还不等双方做出下一步的选择。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临界点——
嗡————!!!!
一声低沉到足以撼动骨髓的嗡鸣,如同万吨巨轮沉入深海时挤压出的哀鸣,自地底深处、自四面八方滚滚而来,震得脚下的“地面”都仿佛在呻吟。
呜————!!!!
紧随其后的是穿透力极强的、悠长而凄厉的呜咽,如同无数亡魂在深渊尽头齐声悲泣,带着直刺灵魂的冰冷与绝望,瞬间撕裂了凝滞的死寂。
嗷————!!!!
最后是狂暴凶戾的咆哮,如同雷霆在耳边炸响,充满了纯粹的、毁灭性的力量感,宣告着某种古老存在的震怒!
三道不同的巨大声响从四面八方。
这并非简单的噪音,而是裹挟着实质性的冲击波!
灰雾被剧烈搅动、撕扯,形成肉眼可见的涡流。
伊薇特和富琉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浪冲击得气血翻涌,耳膜刺痛,几乎站立不稳。
他们瞬间捂住了耳朵,脸上同时闪过惊骇。
刻耳柏洛斯(Cerber)!冥界大门的守护者!
这来自地狱深处的三重咆哮,其蕴含的恐怖威压与神性特质,对于任何稍有神秘学常识的人来说,都是不容错认的标志!
伊薇特与富琉对视一眼皆是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在那狂暴声浪的间隙,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无需言语,所有的算计、试探、隐藏的目的,在这一刻都被这惊天动地的咆哮暂时压下。
眼神碰撞的瞬间,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无可辩驳的共识:
这种情况是有人出去了。
能让冥界看门犬发出如此愤怒、如此狂躁的三重咆哮,只有一个原因——有活物,闯过了它镇守的冥界大门,离开了这片死者的国度!
落入此地的活人,除了他们两个,就只有那个男人了!除了那个深不可测、手段层出不穷的间桐池,谁还能在这种绝境下,不仅找到出路,更是以这种激怒守护者的方式强行突破?!
下一刻,整个冥界仿佛是被雾气所笼罩一般。
仿佛是为了回应刻耳柏洛斯的狂怒,又像是冥界本身被这“闯入者逃脱”的事件所激怒。
那原本就无处不在的灰暗雾气,骤然间变得浓稠了百倍、千倍!
它们不再是飘散的烟尘,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粘稠的灰色潮水,从四面八方、从每一寸空间里疯狂地涌现、翻腾、聚合!
视线被束缚在自身附近的三米以内。
浓得化不开的灰雾瞬间吞噬了一切。远处的景象、脚下的“路”、甚至连近在咫尺的同伴身影,都在刹那间被彻底抹去!
能见度以一种令人绝望的速度暴跌,视野被强行压缩到一个狭小的囚笼——仅仅能勉强看清自身周围不到三米的范围。
浓雾带着冰冷的湿意,沉重地压在面板上,隔绝了光线,也吞噬了声音,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压抑的心跳和这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灰暗。
伊薇特和富琉的身影,在这突如其来的、伸手不见五指的灰雾狂潮中,瞬间被彻底吞没。
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和心照不宣,也被这绝对的隔绝所切断。
未知的危险,在浓雾深处悄然酝酿。
.........
那里是否适合当作结束闹剧的舞台呢?
这个念头在间桐池心中一闪而过。他环视四周,这片空间的奇异与宏大,确实带着一种近乎宿命般的仪式感。
至少,间桐池地仰望顶罩。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这片人造的“苍穹”。
好几道盘旋的光芒相连着,让人想起神话中出现的世界树。
无数道或粗或细、流淌着纯粹能量的光之脉络在头顶巨大的穹顶上交织、盘旋、分叉、联结,构成了一幅无比繁复而壮丽的图景。
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体的血管般缓缓脉动,散发着柔和却又蕴含无尽力量的光辉。
其形态,正是传说中支撑九界的世界树——尤克特拉希尔(yggdrasil)的抽象对映。
光从座标来看,这里明明是深达地幔的地底,点缀在顶罩上的光芒却宛如星空般华丽,简直像置身于宇宙“天空”之中。
这是最强烈的感官悖论。
理智明确告知这是深入地球血肉之下的地幔深处,是连阳光都无法触及的绝对黑暗领域。
然而视觉所及,那由无数光之枝桠“点缀”的穹顶,其璀璨、其深邃、其浩瀚,竟与仰望无垠星空别无二致。
空间感在此刻被彻底颠覆,使人恍惚间仿佛置身于宇宙的怀抱,脚下坚实的大地反而成了虚妄。
在这片“地底宇宙”的中心,一个巨大而复杂的魔术圆阵散发着幽蓝的光芒,其线条精密玄奥,如同凝固的星辰轨迹。
围绕着它,散落着数枚闪烁着不祥暗金色的史塔特金币、一只样式古朴的怀表表盘上的指标仿佛凝固在某个特定的瞬间,以及一个银色的手提箱,箱体紧闭,沉默地矗立着,如同守护秘密的卫士。
“…………”
寂静。
只有那“世界树”光脉流淌的细微嗡鸣。
红发的魔术师伫立在魔法圆前。
哈特雷斯的身影,便凝固在这片宏大布景的核心。
他一动未动,如同雕塑般背对着入口的方向,红色的长发在“星光”映照下仿佛流淌的火焰。
他背对着间桐池,好一会儿没有回头。
这姿态并非傲慢,更像是一种沉浸。他的全部心神似乎都系于眼前的魔术圆阵,或是那光脉穹顶所蕴含的某种深意。
间桐池不知道在光芒中有什么。
哈特雷斯所凝视的,是那魔术圆阵的核心?是光脉汇聚的某个节点?还是某种只有他才能窥见的、存在于光芒深处的“未来”?
只是,魔术师认知到间桐池已侵入空间,却没有立即回头,让他觉得在光芒内有着那样重要的事物。
这份无视入侵者的专注,本身就是一种宣言。
它无声地告诉间桐池:此刻,在那光芒之中所进行或所连线的事物,其重要性远超过任何闯入者带来的威胁。
“冠位决议的情况如何了?”
魔术师依然背对着间桐池开口。
哈特雷斯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随口询问天气。
他依然保持着背对的姿态,目光未曾离开那片光芒。
间桐池对此毫不意外。
他踏入这片空间的那一刻,便预演过无数种对话的开端。此刻,他的回应流畅而精准,如同早已写好的剧本。
“伊诺莱女士好像提出申请,会议暂时中断了。时间大概还剩一个小时吧。他们好像会根据我能不能阻止你,来决定要不要把会议当作没发生过。”
资讯简洁明了:会议暂停,时限十五分钟,他的行动是裁决的关键。
“……哎呀,这个变动吓我一跳。”
哈特雷斯终于发出了一声轻叹,语调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仿佛真的被这个“意外”所触动。
但这惊讶,也仅止于此。
尽管如此,事情还残留着几个谜团。
他话锋一转,承认了变数,却也暗示着一切仍在掌控,核心的谜题尚未解开。
“这么一来,在这段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内会决定很多事呢……间桐阁下。”
他第一次使用了“间桐阁下”这个略带正式感的称呼。
哈特雷斯朝间桐池踏出一步,开口询问:
他终于动了。身体缓缓转了过来,那一步踏出,仿佛从沉浸的世界回到了现实的舞台。
红发下的双眸,带着探究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落在了间桐池身上。
“你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为了阻止我吗?”
最核心的问题,被直接丢掷。
“当然,正是如此。”
间桐池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
这并非盲目的口号,而是基于某种深刻认知后的必然选择。
哈特雷斯一脸不可思议地歪歪头。
这个动作带着孩童般的天真困惑,与他魔术师的身份和此地的氛围形成微妙反差。
红发随之轻轻晃动。
“为什么?如果是你,应该已经查出了我的动机。我意图创造魔术师之神。你应该没有理由阻止我才是。”
他的困惑是真实的。
在他构建的逻辑里,追求魔术的终极形态——创造属于魔术师的神祇——这宏伟的目标,对于同样追求根源、探索神秘极致的间桐池而言,本应是同道而非敌人。
他确信间桐池已经洞悉了他的计划核心。
“我一定是来确认这一点的。”
阻止,是行动的表象;确认,才是此行的本质。
他并非为否定哈特雷斯的“动机”而来,而是为了亲眼见证、亲手触碰、最终确认这动机所导向的“结果”是否如其所想,是否……值得阻止。
他的话语如此流畅,仿佛在漫长旅途中早已将这场对话预演了千百遍。
“……原来如此。”
哈特雷斯颔首。
短暂的沉默后,哈特雷斯缓缓地点了点头。这个简单的动作蕴含了理解、了然,或许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或欣赏?
他似乎终于明白了间桐池站在此地的真正缘由——不是为了盲目的对抗,而是为了进行一次终极的“验证”。
“十年前,你被那头怪物吞食过吧?”间桐池突然问道。
沉默。
那原本带着一丝探究与复杂情绪的表情,在刹那间凝固了。
红发魔术师的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他没有否认,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惊讶的波动。
只是纯粹的、深不见底的沉默。这沉默本身,就像一道沉重的闸门落下,隔断了所有可能流露的情绪,却又比任何辩驳都更具力量——
它预设了事件的存在,只是拒绝透露细节。
“还是说你在更久以前的三十年前被吞食过,这种说法会更适合吗?”
间桐池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依旧,却带着更深的穿透力。
他没有停留在哈特雷斯不回答的“十年前”,而是将时间线猛地向前推进了二十年——“三十年前”。
并且用了“更久以前”、“更适合”这样的措辞,暗示他并非在猜测,而是在根据某种线索进行校准。
“……你已经推测出那么多了吗?”
红发的魔术师为难地绽开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