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0章 见识一下(4k)

“无论如何,每个区域的经济圈,归根结底都是建立在阿尔比恩这座大迷宫──也就是那头无名亡龙的尸体之上。”

富琉缓缓说道,语气不带感情,像是在陈述一个血腥却无法回避的常识。

“这个都市靠的不是交易,也不是创造。”他顿了顿,抬头望向远处那盘旋如骨架般的通道。

“而是啃咬尸块、撕裂鳞片,掏空骨腔、搜刮体液。蛆虫与病菌成为食粮,连脱落的毛发和死皮都被重新利用。”

“哎呀……”

伊薇特听完反倒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听起来……还挺合我的胃口。”

“你这种反应,最让人难以适应。”富琉扫了她一眼,苦笑中透着几分复杂。

“那么,”间桐池适时插话,“在正式潜入阿尔比恩前,富琉先生打算先去哪儿?”

听见这句话,那名壮汉的眉头明显皱了一下,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刺轻轻扎中。

然后──

“去我老师那边。”

语气淡然,却像一块钉子,冷不防钉进空气。

富琉,这位人称“弑师者”的魔术师,报出自己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

伊薇特悄然抬头看他,像是想确认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可惜,富琉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带头走进人迹稀少的街区。

他们的目的地,位于都市最边缘的层级之一,那里像蚁穴一样分布着狭小的巷道与盘旋的阶梯,潮湿的气流在裸露的管线中滴答作响,一如这城市本身的呼吸。

三人穿越着逐渐冷却的人流,沉默地走在弯曲扭折的通道上,沿途经过仿佛早已废弃却又隐隐透出居住气息的建筑。

“可是……我听说你是弑师者呀。”

伊薇特终究忍不住了,语气带着一丝好奇。

“嘘。”

富琉头也不回,只举起一根手指,抵住唇边。

动作轻柔,却充满警告意味。

紧接着,他手指向下,食指与拇指稳稳一捏──从腰带上拔出那柄始终别着的小刀,占卜用的魔具,寒光冷冽。

“Lead.”

他以几乎低吟的声调咏唱咒语,那是一节简短的onet。

明明只是五个音节,却仿佛打在周围空间的某处脆弱点上,空气骤然一紧。

小刀被他抛向空中。它划出一道微妙的弧线,在虚空中静止──仿佛被某种不可见的引力抓住。

下一瞬,那柄刀蓦地加速,像是回应了什么指令,破空而出!

不是刺入墙壁,而是径直“穿透”了它。

没有发出破碎声,也没有尘屑飞扬──刀刃就像穿过一道薄膜般,消失在墙后。

“咔──”一声低响,那面本应实心的墙壁,缓缓虚化了边缘,像一张脱水的纸,抽丝剥茧般剥落消散。

映入眼帘的,是另一条通道。

“嗯,我的老师还是老样子,总爱摆弄这种麻烦的幻术。”

富琉眉头微皱,语气里透着烦躁,却没有动怒,像是对某种早已习惯的恶作剧感到厌倦。

伊薇特歪着脑袋,“你说的是……你已经杀掉的老师吗?”

话音未落,便有一道沙哑却欢快的陌生嗓音从前方传来:

“──没错没错,我死在这个蠢弟子手里啦!”

声音突兀地从幽暗的通道尽头响起,伴随着一阵混杂着烟气与香料的奇特气息,带着一丝滑稽,一丝诡异。

富琉露出了一个复杂的表情,既厌烦又不情愿,像是刚刚咬了一口发霉的甜点。他加快脚步,走到通道转角处,一手掀开垂挂着的厚重布幕。

布幕后是一间像是临时搭建出来的小工坊,蜷缩在迷宫般街道的死角中,宛如寄生在城市毛细血管上的囊泡。

室内色彩浓烈,布满中东风格的挂饰与密密麻麻的天体图,那些图纸甚至连地板与天花都没放过,显得既古老又杂乱。

空间正中央,一位矮小的老人盘腿坐在铺有裂痕绒毯的中央。

他头顶光秃,面板泛着不自然的弹性,像是干尸重新注满了血水;牙齿黄而参差,却偏偏挂着难以言喻的笑意。

他的身边摆着一个水烟壶,一手懒洋洋地握着从壶中伸出的烟管,吞云吐雾地抽着,那股奇异的甜香气便由此弥散出来──

像腐木中爬出的桂花,甜得古怪。

“喔,我还以为是哪个没长眼的小偷闯进来了,结果竟是我以为再也不会见面的蠢弟子,居然还带了客人。”

老人抬眼扫了三人一眼,目光模糊不定,却带着奇异的渗透力。

“你是……”

伊薇特有些踌躇。

“叫我葛拉夫就行。除了这个名字以外,我早在几十年前就把其他名字扔进尸体堆里了。”

老人吸了一口水烟,语气带着某种刻意维持的轻松,像是拿自己死去这件事当成一场滑稽戏的高潮。

伊薇特眨了眨眼,“所以……富琉你果然没有真的杀了他?”

“哈,”葛拉夫笑出声,胸腔咯哒咯哒地震动着。

“作为魔术师的我,早就被他干净利落地杀死啦。魔术回路烧成灰了,礼装封印、记忆清空、契约斩断──干得漂亮得很。现在我连操控个长子位阶小鬼头的魔力都做不到。”

“……你果然又不注意身体了。”

富琉盯着老人的水烟,声音低了半拍,眼角抽动了一下,轻轻啧舌。

“喔喔,连个糟老头抽个烟都要嫌,真不愧是弑师者啊,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

葛拉夫呵呵地笑着,语调既是自嘲也是调侃。

富琉却像是根本不想理会他,转过身对伊薇特和间桐池说道:

“你们也看到了。我的老师在得罪人这方面的天赋,简直是天生的。换作是别的魔术师,早就被群起而攻之了。事实上──想要补他最后一刀的人,大概能从街尾排到游乐园的旋转木马。”

他捂住额头,无奈地叹气,神色复杂地望向那个正快活吸烟的老人。

“所以,我杀了他。”

他的声音压低,像在陈述一份早已盖章的契约。

“确切地说,是‘当作我杀了他’。我接收了工房、占卜仪式的记录、残余的契约碎片,然后,把他送进了阿尔比恩。”

“哈哈哈!”

葛拉夫一口烟差点呛住.

“毕竟阿尔比恩的防卫措施虽然对‘离开’特别严格,‘进入’却宽松得很。谁让这地方根本没人想来呢?”

他将烟嘴含在口中,含糊地继续说道:“再说,我年轻的时候可是阿尔比恩锻炼出来的老油条,这种地方反而让我活得自在。”

由于要从各地募集发掘灵墓需要的魔术师,在进入灵墓时的检查很宽松也理所当然。

“但那么一来,富琉先生就……”伊薇特有些迟疑地开口。

“所以我早在列车上就说过了。”富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耐,“我曾在灵墓阿尔比恩里避风头,为了不让人窥出那时候的动机与状态。”

他说着耸了耸肩,像是把那些过往当成旧衣抖落尘埃,不愿细谈。

“咯咯咯,感谢我吧。”

旁边的老魔术师发出像鸡鸣一样刺耳的笑声,弯着身子嘲讽地盯着富琉。

“你这个当年没人在意的大草包,就靠着杀了我这张牌,才得以华丽回归,重登魔术师舞台吧?”

“……确实也有不少人怨我下手太快。”富琉冷淡回应,“他们大概还排着队,等我犯一个失误。”

“把那些怨恨当作新的咒纹、遗憾提炼成试验素材──这才是魔术使的本分啊。”

葛拉夫轻哼着,将水烟管从口中拿下,慢慢吐出最后一口淡紫色的烟气。然后他将眼神投向三人,声音忽然沉了下来。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为什么满不在乎地跑来找我?看你们这副样子,可不像是准备在阿尔比恩重新开采资源、再赚一笔的队伍。对吧?”

他话音未落,眼神已像蛇一样窜了过来,短短一瞬便逼视在伊薇特与间桐池身上,瞳孔中闪过一种难以描述的警觉与压迫。

空气陷入短暂的沉寂。像是某种久未使用的封印之咒突然被触碰,连壁橱上的星图都仿佛暗了几度。

最终,间桐池耸了耸肩,语气平静而有礼:

“虽然你待在地下,却对地上的风向很敏锐啊。”

“咯咯咯。”

老魔术师像猫一样咕噜笑着,背靠绒毯上的一堆枕垫,晃了晃手中烟壶。

“魔术回路废了,我总得从别处补回来,不然还怎么在这堆疯子里活下去?情报、诡计、线索──这些可比魔力可靠多了。不过,我还是搞不懂,你们三个,和这个讨厌的蠢弟子,千里迢迢跑来找我干什么?”

富琉听到这句话,忽然挺直了上半身。

“吾师啊。”

他声音庄重,语气罕见地严肃,如同请求,却也带着一种久别重逢后的揹负与准备。

“我们想在二十三小时──现在,剩下二十二小时内,抵达灵墓阿尔比恩的古老心脏。”

葛拉夫先是眨了眨眼,脸上的皱纹因为讶异而剧烈抽搐,像是蜷曲的老树皮被霜雪猛然冻裂。

他愣了好一会儿,嘴角抖了抖,露出一口歪黄的牙。

“……啊?”

半响后,他才像终于理解对方在说什么般,从胸腔里挤出一声沉重而缓慢的讥笑。

他缓缓抬起右手,用那短短的、像是烧焦过的食指,贴着太阳穴,旋了两圈,像是给弟子下诊断一样。

“什么啊。”

葛拉夫瞪大眼,发出一声带着讥笑的感叹。

“你在地上吃了多少苦头?现在终于疯了?要是你脑子中了什么诅咒,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我还可以介绍‘诅咒科’的老友──吉古马列──给你。他可专治脑袋坏掉这类病症。”

“如果只是要往下走,还是有办法办到的。”

富琉没有理会他的挖苦,反而一字一句地说着,仿佛要确认当年的只言片语是否仍有意义。

“你以前说过……如果是普通队伍下去采掘,一百层以下就没有意义了。无法回到地面──那才是问题。但若只是要下去,就还有几种办法可以做到。这是你告诉我的。”

“……呼。”

老魔术师将烟管拉回嘴边,缓缓吸了一口,像是在拖延时间思考,又像是在为弟子的“愚行”感到无奈。

他终于拨出一股白雾,摇头笑道:

“别开玩笑了。”

“那种话,是我在喝得烂醉时说出来的胡扯,或者只是给你编的吓人故事。你居然还当真了?啧,要是你真的有自杀的打算,我劝你选点体面的方法,别拉着别人一起死。”

他将烟雾慢慢吹向屋顶,再用指节敲着烟壶,动作懒散,表情却逐渐冷却。

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像极了一个早已放下世界的隐者,连对师徒情谊都只剩余温。

不过,他的目光,却突然从天花板落下,锐利地盯住了间桐池。

后者静静走上前一步,毫无起伏地说:

“明天,冠位决议grandrole,将在灵墓阿尔比恩的古老心脏召开。”

空气仿佛凝固了。

“……哈。”

葛拉夫一声冷笑,随即又是干呛的咳嗽。他抬起袖子挡了挡嘴角的涎沫,眼神却比方才清醒许多。

“原来是那种聚会啊。”

“那些自诩抵达神秘极限、却连根源门槛都摸不着的家伙,聚在一起玩班会……谁要理他们是要商量自毁、谋反,还是抱团发疯。”

“我说过了,不管你们现代魔术科、钟塔、或者神代残渣要怎么咬来咬去,我都不想知道。”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如同喃喃咒语。

“我之所以躲到阿尔比恩来……就是因为彻底厌倦了那种空洞无聊到极点的斗争。”

“如果我说──这一次的冠位决议,并不是以往那种‘照章行事’的戏码呢?”

间桐池缓缓地说,语气不带感情,却异常清晰。

“……你说什么?”

葛拉夫松开水烟吸嘴,动作迟缓,却眼神凌厉。他瞪着面前这个年轻的陌生人,眯起干瘪如枯枝的眼皮。

“我说的意思是——”

间桐池不疾不徐地踏前半步,仿佛是将某种难以言喻的重力带入了这间本就沉闷的小屋。

“这一次的冠位决议,正是那场原初被设计出来、真正意义上的‘grandrole’。不是名义上的继承权之争,不是钟塔的权力重组,不是魔术科之间的资源分配会议——”

“——那么你想要见识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