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2章 欺诈(4k)
就在魔力流动发生剧变的那一刻。
埃尔梅罗二世的身体微微一震——不是因为外部的冲击,而是来自内部的刺痛。
一种错乱的音律,如低语的琴弦,从他的魔术刻印深处缓缓传来。
不属于任何会议现场的声音,却穿透了魔术回路,悄然涌入意识中。
他立刻明白,那是——
间桐池的讯号。
他们之间早已建立好一种加密的传讯通道。
并非文字、声音或影像,而是以“音律编码”传输——
只有透过两人事先约定的脑内解码式演算法,才能还原其含义。
于是,在感知到音律的下一秒,
埃尔梅罗二世启动了记忆中的解码逻辑链。
如同翻开千层乐谱的第一页,他的思维与魔术刻印开始同步运算,尝试从杂音中抽出有意义的结构。
在这一过程中,他的眼睛依然望着会议室,但精神的半数已投入刻印内部。
——滴答。
资讯流如细沙般穿过神经与逻辑的筛网,逐渐拼合成语义。
逐渐可辨的三个片段,在意识深处浮现:
「橙子」
「史塔特金币」
「术式」
——“橙子、史塔特金币、术式。”
简短到不能再简短,却精准至极。
这不只是情报,而是一道指令的缩影。
一条“回到现场”的线索,连线起那枚金币、那位红发女人、以及未解的术式残影。
而这一切,二世再清楚不过。
苍崎橙子确实曾接受间桐池的请求,分析过哈特雷斯所遗留的史塔特金币。
当时,她曾漫不经心地说过一句:“啧,这种程度的解构式,真是把我当工具人了啊。”
她确实曾摸过那枚“诱饵”,也确实知道它之中隐藏的魔术逻辑——
那么,现在她掌握的术式线索,很可能正是破解“古老心脏术式”的关键。
意识跳跃之间,埃尔梅罗二世眸光一凝。
如果这是间桐池发来的讯号——
那么意味着,在某处,那枚名为“史塔特金币”的魔术齿轮,终于开始与整个系统咬合。
那不是独立的道具,也不是单纯的诱饵。
而是某种“关键零件”——
一旦找到它在术式网路中的“定位”,整个哈特雷斯的机关就可能暴露出真正的入口。
也就是说,只要知道间桐池将它用在了哪一处,
那么原本如同封闭迷宫般的哈特雷斯术式,便可能露出第一条通道。
——但现在,不是推演细节的时候。
埃尔梅罗二世微微抬起头。
他的目光跨越会议桌,穿过尚未结束的沉默僵局,落在坐于中立主义席位的苍崎橙子身上。
那名红发女子正一边翘着腿,一边悠然玩弄着怀表链尾,像是全然不受会议氛围所扰。
二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那动作细微至极,如同某种不完全的发音,却带着极为精准的节奏感。
音律。
那是与先前从刻印传来的加密频率几乎一致的音节。
但此刻,他不是以术式发声。
因为在这种全是君主的会议之中,任何魔力波动都可能被察觉、放大、甚至误解为挑衅。
使用术式传讯——太显眼了。
而且,还有一个更本质的原因:
——作为君主,埃尔梅罗二世的魔术能力并不合格。
他无法以压倒性的输出碾过侦测,也不具备足以在七位君主眼皮下强行传讯而不被察觉的技巧。
但正因如此,他才能巧妙地选择另一种方式:
将音律藏进此刻混乱的魔力流中。
是的,此时此刻——
正是魔力流动剧烈波动的时机。
不论是间桐池采取了某种行动,又或是哈特雷斯的仪式进入关键阶段,这剧变都在预料之中。
魔力的交汇、碰撞、激荡,形成一层又一层杂讯。
这些“噪音”本来是会干扰术式执行的,
但反过来说,
——也是最理想的掩护。
只要把音律混入其中,只要频率稍作伪装,
只要接受者足够熟悉这套节奏编码——
那么就能在不动用魔术的前提下,完成一次精准的资讯投送。
这是他们事先演算过的机率。
是用不足以称为魔术的“术外手段”进行魔术的沟通。
而橙子当然能读懂。
她轻轻歪头,笑容未变,指尖灵巧地卷起一缕红发,像是在用自己的节奏回应音律中的关键词。
二世低声思考:
“……她接到了。”
很好。
在这场充满权谋、怀疑与压抑的君主会议中。
他和间桐池,以及橙子,三人之间的微弱回线,终于接通。
.........
幽暗如渊的通道前,间桐池百无聊赖地将掌中的金币抛起又接住。
金属在空气中划出一枚短促的弧线,伴着手指的“啪嗒”声落下,再度被握紧。
冠位决议上所发生的事情断断续续的传递进他的脑海中。
他也了解到冠位决议准备暂停的事实,甚至给了他两个小时的期限让他阻止哈特雷斯的动作。
所以他得快一点了!
间桐池思索着之后的行动。
直到下一秒,脑中骤然刺入一股庞大的扭曲音律。
音节彼此交错重叠,如同来自另一世界的回响,在刻印中震颤。
——来了。
术式资料透过加密频道传输而至。
在十余秒钟内,庞大的资讯量压缩成连续音律,由刻印接收,再由脑神经以近乎暴力的方式强制解码。
那份由苍崎橙子完成的术式逆演结构,被他以几近自杀式的强度瞬时汇入。
“……呼。”
间桐池吐出一口气。
但那并非疲惫,而是一种仿佛从高负载计算中脱离出来的散热反应。
他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只有眉毛微微颤动,像是处理器刚从极限运算中恢复过来。
“该死的橙子……有必要一次性把所有东西都塞进来吗?”
他咬着后槽牙低声骂道,语气却不带怨意,更像是理所当然地吐槽。
毕竟这份术式情报从苍崎橙子出发,先透过埃尔梅罗二世再转至他的手上,必须经过多重压缩、伪装、再结构化的处理。
先是转换为音律,再透过特定节奏混入魔力杂音中。
而在此处——他则要将那些音律还原为结构式影象,解读其中的位移构造、锚定符号与座标指令。
这就像是要在大脑里执行一台没有散热风扇的伺服器,还得在它烧坏前完成所有解码工作。
“……回路都快冒烟了。”
间桐池喃喃自语,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刚才那口叹息,不是情绪,而是生理意义上的冷却。
但也就是这样,哈特雷斯术式的真正结构——被他看见了。
他闭上眼,一遍遍在脑中复诵刚才解构出的图式。
脑海中,史塔特金币的魔术纹路缓缓重组,嵌入到庞大的仪式框架中,就像某个曾经缺失的中继符号忽然填补,令整个术式系统得以闭环。
不过现在并不是思考术式精妙构造的时候。
他当前该做的,是逆转这份术式。
间桐池尝试了几次,但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虽然透过橙子的解读资料,间桐池已经将刻印于“史塔特金币”之上的术式结构全部还原于脑中,就像一张巨大而复杂的星图,甚至连其中的隐藏节点都被他辨识得一清二楚。
但问题不在于“是否了解”。
有些东西,并非你理解了就能操纵。
就像你再清楚七星剑的每一道剑路,也不意味着你就能使出逆·七星剑。
术式亦然。
一个完整的魔术术式结构,更像是一组某种语言写就的程式编码系统。
支撑术式运转的,是数以百计的“命令”,彼此环环巢状,形成自洽闭合的逻辑体系。
若是贸然更动其中任何一处——哪怕只是一个象征符号的序列,或者是一个构造句式的转折位置,都可能导致整个术式结构崩塌溃解。
更别提,间桐池此刻要做的,不是修复程式,而是让它逆向执行——
让这份由前现代魔术科学部长哈特雷斯所编制的“自我驱动型仪式式结构”,逆流而上,自我吞噬。
这几乎是魔术领域中的不可能任务。
更复杂的,是其根基。
这一术式并不是独立存在的。
它依托于“史塔特金币”——
一种以黄金铸造,曾象征帝国秩序与永恒权威的古代铸币。
黄金,本身便是魔术回路中星球象征与永恒媒介的代名词。
在魔术体系中,它的稳定性、导引性与象征效能同时发挥作用,几乎是“最接近神秘本体”的一种现实物质。
哈特雷斯精心选择以史塔特金币为承载媒介,正是取了这种**“象征”与“物理”双重特性**的连结。
术式借用了金币的象征结构。
金币反过来,又因材质而稳固了术式。
两者互为犄角之势,一攻一守,彼此纠缠,如蛇咬尾。
间桐池不禁想到中国古书中某段描写:
《左传·襄公十四年》有言:“譬如捕鹿,晋人角之,诸戎掎之,与晋掊之。”
彼此钳制,四面围合——
这份术式,就是那头被重重围困的“鹿”,也是困住猎人的猎场本身。
而间桐池此刻,要从这场布局里将术式“倒转”,相当于要让这场围猎反过来生效——让鹿反咬猎人。
他可以看清其结构,可以洞悉其中的意图与构成方式,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改变它的走向,就算间桐池拥有解构魔眼也是一样。
借助橙子解构后的庞大资料,以及自身的魔眼解析能力,间桐池几乎已经可以一比一复刻出哈特雷斯所制造的术式。
不止如此——
如果给予他足够的时间与准备条件,哪怕是从零开始,他也有信心构造出一个在结构逻辑上完全对立、从根本性意义上“抵消”原术式的反制术式。
这就是他作为魔术师的本领。
他的特长从来不是粗暴地破坏既有的术式,而是用术式本身的逻辑去覆写、诱导、翻转它。
然而——问题不在此。
即便他能将那份术式“重建”出来,甚至以一种优雅的方式完成对其的逆向逻辑编码,
那也不是刻印于他掌中这枚史塔特金币**上的术式。
这就是本质性的分野。
术式并非存在于某种抽象的“程式码云”中,它并非一个可以脱离媒介自由运转的思维模型。
哈特雷斯的术式,是依托于“史塔特金币”这一特殊物理媒介构建出来的,
——从材质到年代,从象征到构造,每一层都嵌合着金币本身的“存在逻辑”。
这意味着:
即使他能复制出“术式本身”,他也无法复制“术式与媒介之间的系结”。
就像你能画出一模一样的圣徽,但不能令其拥有圣徒的加护。
你能雕刻出一样的钥匙,但那钥匙所能开启的,不一定是原本那一扇门。
魔术不是纯粹的科学。
媒介的历史性与象征性本身就是术式的一部分。
而这正是哈特雷斯术式真正深邃的地方——
术式是锁,金币是门,符号即权柄。
“……不是才能的问题。”
他低声说着,仿佛在提醒自己。
即使他有这个能力,即使橙子给了足够的资料。
——术式的本质,决定了它无法被“轻易逆转”。
间桐池有些烦躁。
他倚着墙壁,指尖摩挲着那枚沉甸甸的金币,脑海中不断翻涌着。
各种魔术理论像浪潮般席卷而来——
降灵术、诅咒术、炼金术……占星、占卜、境界理论……
有些是美狄亚的教导,有些是与苍崎橙子的讨论,还有些,是他在分解他人术式、透过解构魔眼“窃取”而来的知识。
在短短几分钟里,他几乎把脑海中曾经接触过的一切理论资料都梳理了一遍,像是冷却塔般高速运转、灼热冒烟。
……却毫无作用。
这些知识就像一把把钥匙,但无论他怎么试,它们都打不开这扇门。
他烦躁地低声咒骂一声,又一次将金币抛起,再落下。
术式的结构他已经熟烂于心,破局所需的不是技巧,而是思路,是角度。
“角度……”他喃喃。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正式接受魔术教育的那个时候——
不是家族传承、不是系统培养,而是他自己真正投身于“思维”与“技艺”的那个瞬间。
那是他第一次在“理所当然”的术式构造中,找到一个足以动摇整个逻辑的漏洞。
那时,间桐脏砚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浮现于脑海中——
“魔术的本质,就是欺诈。”
——心脏猛地一震。
“对啊……欺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