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0章 偷渡伦敦的神父(4k)
那景象,如同一个粗暴的、亵渎的楔子,狠狠砸入了这片朴素到近乎单调的田园风景。
无骨的铁块。
一个彻底蔑视此处宁静法则的存在。
那是总质量超过三十五吨的钢铁巨兽——一座轰鸣咆哮的移动要塞。
它那庞大、棱角分明、涂装着冷硬哑光漆的钢铁之躯,与周围低矮的农舍、蜿蜒的篱笆、以及散发着泥土与青草气息的田野格格不入
它粗暴的内燃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这声音绝非为这种狭窄、颠簸、铺着碎石和泥土的乡间小路所设计
车前灯如同两颗灼热的、不眠的恶魔之瞳,在渐浓的夜色中射出两道蛮横的光柱,撕裂黑暗,惊起栖息在灌木丛中的飞鸟。
伴随着引擎那永不餍足的咆哮,还有从它身后拖曳的巨大货箱里传来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响。
那声音沉闷而持续,仿佛货箱深处禁锢着什么活物,正用利爪或沉重的躯体,徒劳地刮擦、撞击着厚重的钢铁牢笼。
这头钢铁巨兽,正以一种蛮不讲理的姿态,在这片它本不该出现的土地上横冲直撞。
它的名字——“怜悯恶魔之歌”。
一个充满了极致讽刺与冰冷宗教感的称谓。
它并非救赎的方舟,而是搭载着铁锤、十字架、精密医疗机械,以及……“除魔器”——
字面意义上、代表着最高神秘学技术结晶的、专门用于“处理”非人之物的最新锐武器平台。
它是行走的审判所,是流动的净化炉,是披着“怜悯”外衣的、彻头彻尾的怪物。
在它登陆伦敦大地的这短短四天里,这头钢铁怪物竟诡异地从未真正“引起”过人们的注意。
或者说,它所到之处,留下的只有被强行碾碎的宁静和无声的恐惧,而非有效的目击报告或恐慌传播。
又或许它也借助了阿尔比恩造成的影响才偷偷登陆。
然而此刻,真正让任何潜在观察者惊愕得无法言语的,并非“怜悯恶魔之歌”本身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而是……
握着它方向盘的“人”。
这巨大的反差近乎荒谬!
在那象征着纯粹机械暴力与神秘处决权的凶恶驾驶座上,稳稳坐着的,竟是一位……神父!
而且并非想象中那种阴郁、狂热的审判者形象。这位神父的面容,竟带着一种近乎刺眼的、阳光般的感觉!
金色的发丝,温和的轮廓,嘴角甚至可能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放松警惕的平和笑意。
这笑容与他身下这头正在乡间道路上制造轰鸣与破坏的钢铁巨兽,形成了足以撕裂认知的、最尖锐的矛盾。
这位阳光神父,正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娴熟姿态,驾驭着这头“怜悯恶魔之歌”。
他毫不在意狭窄得几乎容不下车身、两侧树枝刮擦着钢铁外壳发出刺耳噪音的田间小路,更无视了深沉如墨、仅被车前灯撕开一道裂缝的夜晚黑暗。
他的手指搭在粗大的方向盘上,动作流畅而“习惯”,仿佛驾驶的不是一台战争机器,而是一辆普通的教区用车。
他唯一留意的,似乎只有驾驶台上某个不起眼的温度读数显示屏。
货箱内的温度。
此刻显示着“常温安定”。
但神父的目光偶尔扫过它时,那阳光般笑容下的眼神,却透着一丝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警戒。
如果……万一……那个数字降到20摄氏度以下……
那么,预案是清晰且冷酷的:必须立即放弃货箱,并毫不犹豫地启动预设在其结构中的爆破装置,将其连同里面承载的一切,彻底化为齑粉。
当然,这绝对是“尽可能希望避免的麻烦”。
毕竟,谁会愿意轻易失去自己心爱座驾的一半身体呢?哪怕那是一半装载着危险“货物”的身体。
至于说,这头钢铁巨兽粗暴闯入,打扰了田间生灵的安宁?
或者,货箱里那位发出“咯吱”声响的“同伴”,万一真的在一声爆炸后,连同货箱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点痕迹都不剩下?
对于这些……
这位阳光神父,大概只需要一句轻飘飘的、带着点惋惜却又无比轻松的:
“啊,真是不走运呢。”
就能将其如同拂去衣袖上的灰尘般,漂亮地、彻底地抛诸脑后了。
就在这时——
“士郎。通讯,有声音吗?”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透过驾驶室与货箱连线的内线通讯器响了起来。
这声音平静、稳定,甚至带着点金属般的质感,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说话者正身处一个恒定的环境中,即使被烈火焚烧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神父微微挑眉,嘴角那抹阳光般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瞬。
是刚才自己那些关于“放弃货箱”的“乱来”想法被货箱里的同伴感知到了吗?还是仅仅是一次例行的通讯检查?
他没有深究,只是用那只空闲的手,轻松地接通了连线外部通讯线路的开关。
滋滋的电流声轻微响起,等待着未知的声音从外部世界传来。
“啊,喂喂。士郎,对不起。我想再追加订货——”
混杂着电流噪音的呼叫声,毫无预兆地从通讯器里炸开。
回应它的,是驾驶座上神父一声沉重得仿佛能压垮钢铁的、饱含痛苦的叹息。那阳光般的笑容瞬间垮塌,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明明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把必要的装备一次性汇总好再下单!
这个道理简直如同“神爱世人”一样基本!
可这个女人……
她总是这样!满不在乎地、心血来潮地、一次又一次地丢掷这种任性到极点的追加要求!
“拜她所赐……”
士郎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几乎要将方向盘上包裹的皮革捏碎。引擎的轰鸣似乎都带上了一丝悲愤。
“……至今还未达到这次的工作地点!”
行程被这些临时采购点切割得支离破碎。
啊呀,想想这一路被迫绕道的清单吧:粘着榴弹、成打的m60弹药箱、最后甚至还搞来了充满时代错误感的“埋葬用法”玩意儿!
完全不考虑预算的窟窿和时间的流逝,就这么死乞白赖地要求塞满这头钢铁巨兽的胃袋!
顺路要去的地方,自然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
然而……
神父那垮塌的嘴角,又极其缓慢地、极其勉强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重新挂上那副阳光的假面。
会提出这种疯狂购物清单的,也只有这个女人了。
而说到自己能为她做的……
“也就只有这种事了。”他近乎无声地咕哝着,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掺杂着某种扭曲责任感的情愫。
个人携带型的小口径枪械?对付那些能徒手撕裂钢铁、视子弹如蚊蚋的死徒?
效果微乎其微!
毕竟,那群怪物可是能看穿弹道轨迹、在空中优雅闪避的“飞人”!
除非是结结实实的正面命中要害,否则连擦破点油皮都难!正因如此,他们才能至今仍悠然地享受着“吃人”这份古老的乐趣。
但是——
这个女人!
面对那种超越了人类极限的对手……
她!仅仅依靠一把只能点射的手枪!就能在电光火石间,精准无比地、如同艺术般……击穿怪物的太阳穴!
这份堪称神迹的技艺,值得他用这头笨重的钢铁巨兽去满足她的一切任性!
“虽然……她的笑话才能实在不敢恭维,”
神父一边熟练地将庞大的“怜悯恶魔之歌”稳稳停在狭窄的乡间小路旁,一边掏出他那本快被写烂的记事本,嘴里还在碎碎念。
“但只要别把买来的昂贵装备当玩具浪费掉就好……”
他翻开本子,藉着仪表盘微弱的红光开始记录。
“而且……并不好笑的笑话……”他笔尖顿了顿,仿佛在引用某条被遗忘的教规,“……也是神父应该去爱的东西之一。”
像是在为自己的妥协寻找神圣的借口。
“老实地听她一两个……嗯,或者十几个……任性的要求……”他飞快地记下清单,“……也不至于会被主的惩罚雷劈吧?”
他最终用这句毫无说服力的自我安慰,完成了心理建设。
“还是老样子,让人为难的女人呢。”他对着通讯器,用一种混合着宠溺与疲惫的腔调说道,阳光笑容重新变得“灿烂”。
“但这也是她唯一擅长的本事。真是拿她没辙。”
他认命地开始核对新追加的订单。
意外的是……
这次订购的玩意儿,倒不是什么能引发大规模骚乱的军火。
清单上列着的,尽是一些——
“在小得可怜的村子里大概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但在稍微有点规模的超市小镇里……就能轻松买到的东西?”
神父挑了挑眉,感觉有点新奇。姜黄粉?某种……药品?还是调料?他努力在贫瘠的常识库里搜寻着。
“前面四个还可接受,”他对着通讯器,语气轻松了不少,“但后面的就免了吧。再说……”
他扫了一眼剩下的条目,“……这些也不是能在这片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置办的东西吧?”
交涉简单地就结束了。
通讯器那头传来女人似乎有点为难、但又无可奈何的微弱叹息。神父则如蒙大赦般,真心实意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因为又有了要顺道去的地方,”他愉快地宣布。
“所以到达预定时间……嗯,再延后两天吧!”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就利落地切断了通讯。
士郎哼着不成调的圣歌,推开了沉重的驾驶室车门,跳下车。
乡间夜晚冰凉的空气涌入鼻腔。他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
等等……
他忽然想起什么,脚步顿住。
刚才清单里的某几样东西……姜黄粉?好像……货箱里那位“同伴”身上带着类似的玩意儿?
“失礼了,”士郎走到巨大的货箱尾部,敲了敲那冰冷的、布满铆钉的厚重铁门,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仿佛拜访淑女闺房般的礼节性。
“我可以进来吗,姐姐?”
里面沉寂了片刻。
然后,一个平静无波、仿佛被恒温器处理过的声音穿透铁门传来:
“——请吧,我正好感到无聊。士郎。”
士郎转动沉重的门阀,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货箱的大门缓缓向内开启。
里面比夜晚的黑暗更昏暗,闪烁着细长的灯光,勉强能让人看清深处。
在黑暗中沉睡的是枪械,电子,福音与魔的内脏。
神父闪身进入,立刻反手将大门重新关闭、锁死。
沉重的密封装置发出沉闷的“咔哒”声,确保内部的“圣息”不会有一丝一毫泄漏到外面的世界。
适应了内部的昏暗后,士郎的目光投向深处。
在一张简陋的、更像是医疗床架的金属台面上,横卧着他的“同伴”。
距离上次检视,已经过去两天。
“看上去样子很差呢。”
士郎走近,那阳光的笑容在面对这景象时,竟也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习惯性的关切?
对方的状态显然称不上好。
“恩。”床架上的身影发出低语,声音依旧平稳,却像隔着厚厚的玻璃。
“因为乡下的人们……信仰很深……所以很容易受到影响。”这似乎是在解释她状态不佳的原因。
“但现在的样子……”
她顿了顿,那平稳的声线下仿佛隐藏着某种扭曲的满足感。
“……要比在都市时‘漂亮’哟。虽然形体易变……但作为补偿,疼痛却十分……让人舒服啊。”
“那就好。”
神父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纯粹满足的笑容,仿佛对方只是报告了一次愉快的野餐经历。
他完全无视了“疼痛”与“舒服”这对悖论词汇组合的诡异感,转而兴致勃勃地提起了刚才的订单:
“对了,刚才接到那位的追加订货,里面有姜黄粉……哎?姜黄粉那是什么东西?”
他一脸纯然的好奇,像个求知欲旺盛的孩子。
“啊,我想大概是药品的一种吧?嘛,据说基本上用来食用。”
他自顾自地猜测着,然后充满期待地看向同伴:“你有带吗?”
“…………”
黑暗中,同伴似乎沉默了一瞬。
那平稳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带上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冰冷的嫌恶:
“你说的那种东西我没有。我所带的东西里能够说是粉状物的……只有花椒粉。”
“哈哈,是吗?”士郎挠了挠头,阳光笑容依旧灿烂,显然没察觉对方语气的变化。
“恩,虽然我觉得两个很像啊。”
他大大咧咧地表示。
“这是无可救药的错误。”
同伴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那平稳的假面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p; “请千万别把它们当作是同一种东西!”
同伴的心情显然相当不好。
这对于那个通常把一切都当作耳边风、情绪恒定如精密机械的她来说,是件十分罕见的事。
然而……
极不凑巧。
我们的神父士郎先生,他那颗阳光普照、神经大条的心脏,早已在漫长的修行生涯与驾驶这头钢铁巨兽的轰鸣中,彻底丧失了能觉察到周遭如此微妙情绪变化的、那份奢侈的细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