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山门覆灭 四友身亡

四月廿一,瓦屋山。

裘图方骑行至山脚,便见十余名腰悬大刀、头缠孝布的铁掌弟子激动迎上,齐齐单膝跪地,语带哭腔道:

“帮主!半月前夜里,来了一伙蒙面贼人,潜入山门,杀人放火。”

“他们武功太高,兄弟们没有一人是他们一合之敌,就连夫人他们都被掳走了。”

“死了好多兄弟,我等自附近赶来,也没能留下对方,反倒是被冲杀一阵,死伤惨重。”

裘图见他们哭哭啼啼,眉头微微一皱,摆手漠然道:“大好男儿哭个甚么劲,又非是第一天混江湖。”

说罢翻身下马,双手背负,一步一步踏上石阶,朝上走去。

山风凛冽,卷来浓重的焦糊气、一种类似烤肉的油腻恶臭,还有淡淡的、萦绕不散的腥气。

道旁枯枝上,新裁的粗糙孝布被吹得猎猎作响,刺眼地晃。

石阶不再平整,许多被高温灼得爆裂开来,缝隙里浸满深褐污渍,踩上去有些粘腻。

越往上走,散落着崩碎的石块和扭曲变形的金属碎片,依稀可辨是暗器或兵刃的残骸。

行至山顶,只见牌坊左右两尊石狮子碎裂得不成形状,一只仅剩半颗头颅,另一只则完全崩碎。

许多头缠孝布、满面烟尘的弟子正沉默穿梭其间。

他们或用铁锹撬棍清理堵塞通道的焦木碎砖,或双手小心搬动残骸,不时抬出一些难以辨认的、焦黑破碎的事物。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咳嗽与沉重喘息。

忽有人看见裘图,立时惊呼道:“是帮主!”

“帮主回来了!”

一群人纷纷涌至裘图身前,单膝跪地抱拳,面色悲戚,纷纷哭诉道:

“帮主你可要为兄弟们做主啊。”

“山上值守的兄弟全死了,他们还到处放火。”

“这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方才扑灭,什么都烧没了。”

......

裘图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

曾经连绵的建筑群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死寂的黑色废墟。

焦黑的梁木如巨兽残骨般狰狞支棱,残破的墙壁被熏得乌黑,孤零零矗立,布满大火炙烤后的裂纹。

不少地方仍丝丝缕缕冒着黑烟,随风扭曲,散出刺鼻气味。

废墟间,可见大量琉璃化的凝结块——那是瓦片瓷器被高温熔融后又冷却的痕迹。

旋即轻轻挥退众人,转身朝崖东藏武阁走去。

那座曾经巍峨的木楼已彻底坍塌,化为一座巨大的、混杂灰烬、炭块、碎瓦和扭曲金属的废墟山。

烧卷的铁书架如怪物肋骨般突出,大量焦黄漆黑的纸页碎片与灰烬混杂,被风卷起,无声飘散。

裘图立于残墟中央,一脚重重跺下。

“咚!”

闷响透过堆积废墟向下传荡。

他耳廓微动,凝神细听。

片刻后,微微颔首。

所幸走之前密室的断龙石是放下的,倒是无人闯入,里面的暗格内可是藏有真正的绝学真传。

转身,负手,走向驻地深处。

途经练武场,青石板地面大片龟裂翘起,甚至有些熔融后重新凝结的诡异光泽。

角落水池完全干涸龟裂,池底躺着几尾早已腐烂发臭的鱼尸,蝇虫嗡嗡盘旋。

一旁园林,那些名贵花木尽数化为焦炭,只剩几根粗大树干漆黑立着,一碰即碎。

行至自个儿日常起居院落。

这里同样是一片狼藉,焦木、碎砖、熔毁的金属器具堆叠在一起。

裘图俯身,拨开几块烧得发脆的木炭瓦砾,从

捏在指间,缓缓盘转,目光扫过周遭破败。

随后一路漫步。

林夫人的拂云居,连那片小小竹林也化为满地黑灰,仅存几段残墙上留着剧烈燃烧后的焦糊印记。

林平之的漱玉斋,假山倾塌粉碎,小池干涸见底,露出池底皲裂的淤泥和几片锦鲤残骸,半截焦黑匾额歪斜挂着。

梅庄四友的剑胆琴心苑,更是被彻底夷平,唯有一圈被烈火灼烧得发白、甚至有些琉璃化的石基轮廓,散落一地的、烧得变形的琴轸、剑饰和画轴金属头。

最后来到祠堂,所幸这里距离建筑群偏远,未受波及,只是墙垣被浓烟熏得一片漆黑。

祠堂内阴凉寂静。老木、香烛与一丝难以驱散的焦臭气味混杂在空气里,沉沉压着人的呼吸。

曲非烟盘膝坐在蒲团上,背后的长发如墨瀑般垂落,发梢恰好触及地面。

左手以恒定不变的节奏轻敲木鱼,右手徐徐捻动一串乌木佛珠,唇间低诵往生咒,声调平和悠远。

裘图甫一踏入,诵经声便戛然而止。

只留下一声极轻的叹息,几乎微不可闻。

“回来了。”曲非烟轻声道,一手斜拉住长发,缓缓侧过头来。

杏眸微抬,目光斜迎向裘图。

往常那副恬淡宁和的神色里,隐约含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悲痛,“我修行时日尚短,内力不济,不是他们对手。”

她声音轻缓,像在陈述,也像自责,“见瓦屋起火方才赶来,却也没能救下夫人他们,我自己也险些被留下。”

裘图缓步上前,俯身探手,抚上她的侧脸。

曲非烟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随即静住不动,目光却紧紧注视着他的眼睛。

裘图手指微动,缓缓将她掩面的长发拨开。

只见一道殷红的剑痕自她颧骨斜划至下颌,结着一层薄痂,在她素来净洁如玉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

看得出是被人一剑斜挑而上,险险避开致命处,却仍留下了这伤。

“谁。”裘图轻吐道,叫人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曲非烟垂眸,轻声道:“岳不群,宁中则,嵩山太保九人,还有两个高手应是泰山剑宗,其余还有十二名身手了得的高手,不知跟脚。”

稍顿,她又低声道:“你的夫人、弟子,还有岳渊,都被掳走了。”

“想来此时他们正在某处设伏,不日便会传信邀你前去。”

裘图缓缓直起身,目光转向祠堂正中那四口并排停放的新棺。

上前两步,将手搭上第一口棺盖,缓缓横向推开一道缝隙。

一股混合着香料与肉体烧焦的沉闷气味顿时逸出,滞重而窒息。

棺内尸体经人收拾整理过,却仍能看出焦黑碳化的轮廓,衣物与皮肉粘连难辨,触目惊心。

裘图静默注视数息,将棺盖缓缓合拢。

继而以同样方式,手依次搭上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棺盖,逐一推开一段,沉默注视内部,再逐一缓缓推回。

棺盖与棺体摩擦发出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祠堂里反复回荡,最终归于死寂。

天光自高窗淡淡漏入,照着裘图沉默的侧影,和曲非烟脸上那道惊心的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