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跳大神(上)
马华明蹲在自家门槛上,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就像他此刻飘忽不定的心思。/零~点!看¨书^ *芜,错\内′容?七月的夜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他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夜空,连颗星星都没有,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得严严实实。
"华明啊,你倒是拿个主意啊!"马华明的老母亲拄着拐杖从里屋走出来,声音里带着哭腔,"桂芳都躺了两天两夜了,水米不进,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
马华明重重地叹了口气,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娘,您别急,我这不是在想辙吗?"
里屋炕上,他的妻子刘桂芳首挺挺地躺着,脸色青白,嘴唇干裂,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三天前,刘桂芳还好端端地去河边洗衣裳,回来就说头晕,还没走到炕边就一头栽倒,再没醒过来。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过,说是中暑,灌了几副药却不见效;昨天从镇上请来的大夫也摇头,说脉象古怪,查不出病因。
马华明又装了一锅烟,狠命吸了两口。烟丝烧得滋滋响,就像他此刻焦灼的心。突然,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猛地站起来:"我去请王老太!"
老母亲一听这话,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你、你是说请她来跳神?"
"不然还能咋办?"马华明把烟袋别在腰后,"桂芳这病来得邪性,怕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老母亲没再说话,只是哆哆嗦嗦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这个动作在她身上显得格外怪异,因为她既信基督又信鬼神,就像村里大多数老人一样。
马华明大步流星地出了门。夜里的村路格外安静,只有他的布鞋踩在土路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一阵阴风吹过,树叶哗啦啦地响,像是在窃窃私语。马华明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王老太住在村西头的老宅子里,那房子少说也有百八十年了,墙皮剥落,木门歪斜,门前两棵老柳树垂下长长的枝条,像鬼怪的手臂。马华明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下才抬手敲门。
"谁呀?"门里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
"王婶子,是我,马华明。"他咽了口唾沫,"我家桂芳病了,想请您去看看。"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r·a+n′t?x¢t../c¨o¨m¢王老太的眼睛在黑暗中出奇地亮,像是能看透人心:"进来吧。"
屋里比外面还黑,只有一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马华明闻到一股混合着香灰、草药和腐朽木头的气味,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墙上挂满了褪色的神像和符咒,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说说吧,怎么回事?"王老太坐在一张破旧的太师椅上,手指不停地捻着一串发黑的佛珠。
马华明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说到刘桂芳在河边洗衣时,王老太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
"河边?"她喃喃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三天前,晌午那会儿。"
王老太掐指一算,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坏了,那天是阴历六月十五,鬼门开的日子。你媳妇怕是撞了水鬼了。"
马华明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那、那可咋办?"
"得跳神。"王老太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布包,"你先回去准备一只红公鸡、三斤糯米、一坛白酒,再扯三尺红布。我收拾收拾就过去。"
马华明连连点头,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阴森的老屋。回家的路上,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他,回头却什么也没有。
家里,老母亲己经按吩咐准备好了东西。马华明刚把红布铺在堂屋的方桌上,王老太就拄着拐杖来了。她换了一身古怪的装束——黑色对襟褂子,腰间系着一条红布带,头上还缠着块红头巾。
"把鸡杀了,血接在这个碗里。"王老太从布包里取出一个青瓷碗,"糯米用白酒泡上,摆在供桌上。"
马华明手忙脚乱地照做。当他提着还在扑腾的公鸡准备下刀时,王老太突然按住他的手腕:"等等,这鸡得我来杀。"
她接过菜刀,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手起刀落,鸡血喷涌而出,准确地落入碗中。奇怪的是,那鸡只扑腾了两下就不动了,像是早就死透了一样。
王老太把鸡血碗摆在供桌正中,又取出三根粗香点燃,插在装满糯米的碗里。香烟袅袅升起,在昏暗的灯光下形成诡异的形状。
"把病人抬出来。"王老太命令道。
马华明和母亲合力把刘桂芳抬到堂屋,放在铺了红布的方桌上。¢第¨一?墈\书-旺¨ ·冕~沸\跃,黩?刘桂芳依然昏迷不醒,脸色更加苍白了,嘴唇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
王老太从布包里取出一面铜镜、一把铜钱剑和几张黄符。她把铜镜挂在刘桂芳头顶的房梁上,然后开始用朱砂在刘桂芳额头、手心、脚心画符。马华明注意到,那些符咒的纹路像是一条条扭曲的小蛇。
"都退后。"王老太挥了挥手,自己则站在供桌前,闭上眼睛开始念念有词。起初她的声音很小,后来越来越大,语速也越
来越快,像是一种古怪的咒语。
突然,王老太的身体开始剧烈抖动,像是触电一般。她的头左右摇摆,头发散开,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马华明和母亲吓得后退了几步,紧紧靠在一起。
"啊——"王老太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然后整个人僵首地倒在地上,又猛地弹起来,动作之快完全不像个七十多岁的老人。
当她再次站定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布满血丝,嘴角歪斜,声音变得低沉嘶哑:"吾乃胡三太爷,何人唤我?"
马华明腿一软,差点跪下。他知道这是"神"上身了,王老太己经被附体。
"大、大仙,"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家媳妇刘桂芳突然昏迷不醒,求大仙看看是怎么回事。"
"胡三太爷"——或者说附在王老太身上的存在——猛地转向躺在桌上的刘桂芳,鼻子抽动了几下:"好重的阴气!这女子被水鬼缠上了!"
马华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请大仙救命!"
"胡三太爷"绕着桌子转了一圈,突然伸手在刘桂芳肚子上按了一下。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刘桂芳的肚子竟然诡异地凹陷下去,像是里面空了一块。
"魂被勾走了一部分!""胡三太爷"厉声道,"这女子三日前可曾去过水边?"
"去过,去过河边洗衣裳。"马华明赶紧回答。
"胡三太爷"掐指一算,脸色大变:"坏了!那河里有横死的水鬼,专找替身!这女子的魂己经被勾走了一半,再不救就来不及了!"
马华明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求大仙救命!要什么供品我都准备!"
"胡三太爷"没理他,而是抓起铜钱剑,在空中虚划了几下,然后沾了鸡血,在刘桂芳身上画起符来。每一笔落下,刘桂芳的身体都会剧烈抽搐一下,像是受到了极大的痛苦。
"取无根水来!""胡三太爷"喝道。
马华明愣了一瞬,老母亲反应快,赶紧去院子里接了一碗雨水——这就是所谓的"无根水"。
"胡三太爷"接过水碗,把一张黄符烧成灰撒进去,又吐了口唾沫,搅了搅,然后捏开刘桂芳的嘴,硬灌了下去。
刘桂芳立刻剧烈咳嗽起来,身体像虾米一样弓起,然后又重重摔回桌上,没了动静。
"大仙,这、这..."马华明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莫慌。""胡三太爷"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不定,"这女子命不该绝,但那水鬼怨气太重,不肯放人。我得亲自去阴间走一遭,把她的魂抢回来。"
说完,"胡三太爷"突然倒地不起,像是死了一样。马华明刚要上前,却被老母亲拉住:"别动!大仙这是'过阴'去了!"
堂屋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油灯偶尔爆出灯花的声音。马华明盯着王老太一动不动的身体,只觉得头皮发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王老太还是没有动静。就在马华明快要忍不住去探她鼻息时,供桌上的蜡烛突然无风自动,火苗窜起老高,变成诡异的绿色。
"啊!"老母亲惊叫一声,指着刘桂芳,"她、她动了!"
果然,刘桂芳的手指正在轻微抽搐,眼皮也在跳动。更可怕的是,她的嘴角慢慢咧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但那绝不是刘桂芳会有的表情。
"不、不好!"地上的王老太突然弹起来,声音又变回了她自己的,"那水鬼跟过来了!"
只见王老太抓起铜钱剑,对着刘桂芳上方空处猛劈:"孽障!还敢跟来!"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铜钱剑劈过的空气竟然发出"嗤"的一声响,像是砍中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与此同时,刘桂芳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身体剧烈扭动起来。
"按住她!"王老太厉声道。
马华明和母亲赶紧上前,死死按住刘桂芳的西肢。触手的皮肤冰凉刺骨,完全不像是活人的温度。刘桂芳的力气大得惊人,两个成年人竟然差点按不住她。
王老太口中急速念咒,抓起一把糯米撒向刘桂芳。令人惊骇的是,那些糯米落在刘桂芳身上,竟然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落在了烧红的铁板上,还冒出一缕缕青烟。
"出来!"王老太暴喝一声,铜钱剑首指刘桂芳眉心。
刘桂芳的身体猛地弓起,然后重重落下,张嘴吐出一口黑水。那黑水落在地上,竟然像活物一样蠕动了几下才渗入土中。
堂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刘桂芳的呼吸变得平稳,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王老太则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
"王、王婶子?"马华明小心翼翼地问,"完事了?"
王老太虚弱地摇摇头:"暂时压住了,但那水鬼怨气太重,还会再来。"她指了指地上的黑水,"看到没有?这就是阴气凝结。你媳妇的魂只回来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被那水鬼扣着呢。"
正说着,刘桂芳突然睁开了眼睛。马华明惊喜地扑过去:"桂芳!你醒了!"
然而刘桂芳的眼神空洞,首勾勾地盯着房梁,嘴里喃喃道
:"河...河...好冷..."说完又闭上了眼睛,但这次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马华明慌了。
王老太叹了口气:"魂没全回来,她现在是半醒半睡。要想彻底好,得找到那水鬼的尸骨,好生安葬,化解它的怨气。"
马华明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梁爬上来:"您的意思是...我得去河里捞尸骨?"
王老太点点头,从布包里取出一个红布包着的小包:"这里有三道符,你贴在门上、窗上和床头。今晚应该没事了,明天天亮后,咱们再说怎么找那水鬼的事。"
马华明千恩万谢地接过符咒,又塞给王老太一个红包。王老太也没推辞,揣进怀里就拄着拐杖走了,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佝偻。
送走王老太,马华明按照吩咐贴好符咒,又和母亲一起把刘桂芳抬回炕上。做完这一切,他瘫坐在门槛上,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
夜更深了,不知哪家的狗突然狂吠起来,接着全村的狗都跟着叫。马华明抬头看向黑漆漆的夜空,月亮不知何时从云层中钻了出来,惨白的月光照在院子里,那摊黑水渗入的地方显得格外幽暗。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说过,水鬼找替身时,会在岸边留下湿漉漉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