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星尘的实验室里,光芒渐熄。三枚约莫指甲盖大小、灰扑扑、毫无光泽的晶石静静躺在她的掌心,触手冰凉,甚至带着一丝死寂的气息,与寻常蕴含灵气的矿石截然不同。然而,若有感知极其敏锐者细细探究,便能发现这冰冷死寂的外壳之下,核心处蕴藏着一缕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温暖生机——那是萃取过的“希望”与“勇气”的意念。
“成功了。”星尘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完成项目后的平静,“外壳能量模拟匹配度百分之九十二点七,足以骗过遗弃之地大部分区域的法则排斥。核心情感能量处于休眠状态,需以特定频率的神念或极度强烈的情感共鸣方可激活。切记,它们极其脆弱,一旦外壳破损过早暴露,会被那里的环境瞬间湮灭。”
苏婉小心翼翼地接过其中两枚“心种”,放入特制的隔绝玉盒。石猛则挠挠头,将属于他的那一枚用一块厚实的玄铁包了好几层,塞进怀里:“俺皮厚,给它挡着点!”
林皓最后检查了一遍两人的状态,尤其是心神防护:“记住,此行的首要目的是观察与播种,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力敌。遗弃之地情况未明,一切以保全自身为重。若有不对,立刻撤回,我们会接应。”
苏婉郑重点头,石猛也收敛了憨笑,用力捶了捶胸口示意明白。
没有隆重的送行,两人悄然来到同心城边缘的传送阵。林皓亲自操控青灯,一缕灯焰分出,落在阵法核心。光芒并非往常的银白或七彩,而是一种近乎虚无的灰暗,精准地锚定了那片死寂空域的坐标。
“保重。”林皓沉声道。
光芒冲天而起,裹挟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虚空之中。
传送的感觉与以往截然不同。没有空间穿梭的失重与流光溢彩,反而像是沉入一片冰冷、粘稠的泥沼。无处不在的绝望与死寂气息透过防护,丝丝缕缕地侵蚀着人的心神。苏婉紧守剑心,灵台澄澈,将不适感强行压下。石猛则低吼一声,周身泛起土黄色的光晕,将那股气息排斥在外,但他的脸色也明显凝重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瞬,或许漫长,脚下一实。
他们踏上了一片坚硬、冰冷、毫无生机的土地。
天空是永恒的昏黄,没有日月星辰,只有厚厚的、仿佛凝固了的尘埃云。大地干裂,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看不到任何植物,只有嶙峋的怪石和深不见底的裂缝。空气稀薄得几乎不存在,更弥漫着一股金属锈蚀和万物枯朽混合的怪味。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没有风声,没有虫鸣,没有流水,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仿佛声音也被这片土地吞噬了。
“这鬼地方……”石猛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声音出口却显得异常干涩微弱,很快消散在无边的寂静里。
苏婉示意他噤声,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周。神念在这里受到极大压制,只能延伸出数百米远。她能看到远处一些坍塌了一半的古怪建筑残骸,风格古老而扭曲,绝非现今万界任何种族的造物。
两人谨慎地前行,脚下是硌人的碎石。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景象毫无变化,依旧是无穷无尽的荒凉与死寂。那种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绝望感,如同慢性毒药,不断考验着他们的意志。
忽然,石猛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尽管这里并无声音可听),他蹲下身,巨大的手掌按在地面上。
“地下……有动静。”他瓮声瓮气地说,大地之力赋予了他超越常人的感知。
苏婉立刻警惕。片刻之后,前方不远处的一片地面突然拱起,碎石滑落,一个洞口出现。几个身影踉跄着爬了出来。
那是几个“人”,如果还能称之为人的话。他们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皮肤呈现出与大地相近的灰白色,眼神空洞麻木,只有在看到苏婉和石猛这两个“异物”时,才闪过一丝极微弱的、野兽般的警惕与疑惑。他们手中拿着简陋的骨制或石制工具,似乎在挖掘着什么。
看到苏婉二人没有攻击意图,那丝警惕很快又消失了,重新变回死水般的麻木。他们无视了两人,只是机械地、贪婪地用工具刮擦着地面,收集着一些同样灰白色的、毫无能量波动的苔藓状东西,塞进嘴里咀嚼,脸上没有任何享受的表情,只是纯粹的生存本能。
苏婉心中一沉。这些幸存者,似乎连“痛苦”的感觉都已失去,只剩下最基础的求生欲。
她尝试着向前一步,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开口:“我们没有恶意……”
那些人毫无反应,连头都没有抬,仿佛根本没听到,或者听到了也无法理解。
石猛看得心头火起,又觉无比憋闷,低吼道:“喂!跟你们说话呢!”
这一声低吼蕴含了一丝大地之力,震得地面微颤。那几个幸存者这才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抬头,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本能的恐惧,下意识地后退,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苏婉阻止了石猛,心中叹息。沟通,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她敏锐地注意到,其中一个年纪稍轻的幸存者,在恐惧的间隙,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无意识地瞟向了不远处一块巨大岩石的阴影处。
有蹊跷!
苏婉对石猛使了个眼色,两人缓缓向那块岩石靠近。
察觉到他们的动向,那几个幸存者突然激动起来,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嘶鸣,试图阻止,却又不敢真正上前。
绕过岩石,一个向下的、人工开凿的简陋阶梯出现在眼前,通向黑暗的地下。一股更加浓郁的死寂气息,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却令人极其不适的能量波动从下方传来。
苏婉和石猛对视一眼,警惕地向下走去。
阶梯很长,深入地下。光线愈发昏暗,但对他们的视力影响不大。越往下,那种令人不适的能量波动就越清晰。
终于,他们来到了底部。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洞穴中央,堆积着小山般的——醉梦石残渣!而洞穴四周的墙壁上,则镶嵌着无数大小不一的、正在微微散发灰白光芒的醉梦石原矿!
更让人心惊的是,洞穴里聚集了更多的幸存者,足有上百人!他们如同行尸走肉般,麻木地挖掘着矿石,然后将挖掘到的矿石堆放到中央的残渣山上。而残渣山顶端,盘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老者,比其他人看起来稍好一些,至少眼中还有一丝浑浊的理智。他手中握着一块品质极佳的醉梦石,正闭目吸收着其中能量。随着他的吸收,下方那些幸存者身上,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本就不多的生机气息,被一丝丝抽离,汇入他手中的矿石,再被他汲取。
他在用这些幸存者的生机,来滋养和提炼醉梦石!
苏婉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地表那些幸存者如此枯槁,为什么这里会有如此多的矿石!这是一个绝望之地内部形成的、更加黑暗和残酷的剥削循环!
“你们……是谁?”那老者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睛盯着不速之客,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显然还保有语言能力和部分理智。
石猛怒不可遏:“你在吸他们的命!”
老者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近乎嘲讽的表情:“命?在这里,活着……就是一切。没有‘醉梦’,连活着都做不到……我能让他们活着……他们……就该奉献……”他的逻辑扭曲而残忍,却仿佛理所当然。
苏婉按住即将暴走的石猛,冷声道:“你们之前试图打开通道,引来灾祸,可知后果?”
“通道?”老者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变为狂热,“‘乐土’……是的……‘乐土’的能量……更多……更纯净……只要打开……”他似乎并不知道疤脸等人的具体行动,只知道那可能带来更多的“醉梦”。
沟通无效。这个人已经彻底被醉梦石扭曲,沦为了欲望的奴隶。
苏婉心念急转。这里,或许就是播种“心种”的一个地点。这些被剥削的、生机几乎被榨干的幸存者,或许是最需要一丝“希望”的存在。
她悄悄对石猛传音:“制造混乱,我找机会种下‘心种’。”
石猛会意,猛地踏前一步,大地之力爆发,整个洞穴剧烈摇晃,碎石簌簌落下!
“敌袭!”老者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抓紧手中的醉梦石。下方的幸存者们一阵骚动,麻木的脸上出现恐慌。
混乱中,苏婉身影如电,避开老者的视线,悄无声息地将一枚“心种”弹指打入洞穴边缘的岩壁裂缝深处。那里能量波动混杂,不易察觉。
与此同时,她另一只手屈指一弹,一道细微的剑气精准地击中了老者手中那块醉梦石!
啪!
醉梦石并未完全破碎,但出现了一道裂纹,能量顿时紊乱外泄。
老者惨叫一声,仿佛受到了重创,疯狂地试图捂住溢散的能量。
“走!”苏婉低喝一声,与石猛毫不恋战,转身迅速沿着阶梯向上冲去。他们的目的不是战斗,而是播种和侦察。
身后的洞穴里,传来老者愤怒而不甘的咆哮,以及幸存者们更加混乱的嘶鸣。
冲出地表,两人毫不停留,选定一个方向急速远离。身后那个洞口,并没有人追出来。那些幸存者,似乎连追击的勇气和力量都已丧失。
直到远离那片区域,两人才停下脚步,心绪都有些沉重。
“娘的,这什么鬼地方!”石猛狠狠一拳砸在旁边一块巨石上,将其打得粉碎。
苏婉沉默地看着这片死寂的世界,轻声道:“才刚开始……我们还需要看到更多。”
她抬头望向昏黄的、永恒不变的天空。第一枚“心种”已经播下,但它真的能在这片绝望的土壤里生根发芽吗?
前路,依旧漫长而黑暗。而他们怀中的另外远离了那血腥剥削的地下矿洞,苏婉和石猛继续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跋涉。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历史的灰烬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的尘埃。他们试图寻找任何一丝不同的迹象,任何一点可能蕴含生机的地方。
数日过去(根据他们体内生物钟的判断),景象依旧单调得令人窒息。灰白的大地,昏黄的天空,偶尔遇到的幸存者无不麻木呆滞,看到他们要么无视,要么像受惊的虫子般躲藏起来,根本无法沟通。石猛越来越烦躁,大地之力带来的厚重感与这片死寂的虚无格格不入,让他胸口发闷。苏婉则始终保持着剑心的锐利与冷静,但眼底的凝重也日益加深。
“婉姐,这鬼地方真的能有‘希望’吗?”石猛忍不住再次抱怨,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俺看连石头都是死的!”
苏婉没有回答,只是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一片特别巨大的、仿佛某种建筑彻底坍塌后形成的乱石堆。她的神念虽然被压制,却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死寂能量的波动。那波动并非温暖或生机,而是一种……锐利、固执、甚至带着些许癫狂的“专注”。
“那边。”她低声道,示意石猛跟上。
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石堆。靠近了才发现,乱石之下,似乎掩盖着一个入口。那微弱的波动正是从深处传来。
拨开堵门的碎石,一条向下的狭窄通道出现。通道内并非漆黑一片,墙壁上镶嵌着一些发出惨淡绿光的苔藓,提供了微弱照明。空气更加浑浊,却奇异地少了些地表的死寂,多了一种……金属灼烧和某种能量过载的焦糊味。
沿着通道深入,隐约听到了断断续续的、金属敲击的叮当声,以及某种压抑的、自言自语般的嘟囔。
通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显然由古老遗迹改造而成的工坊!
工坊内堆满了各种难以名状的废弃零件、断裂的管道、扭曲的金属框架。中心区域,一个巨大的、布满污垢和锈迹的复杂机械正在发出低沉的嗡鸣,数十根粗大的能量导管连接着它,导管的另一端则深深刺入四周的岩壁,似乎在汲取着地底某种稀薄而恶劣的能量源。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趴在机械上,手里拿着古怪的工具,疯狂地敲打、调试着。他(或者说它?)穿着一身用各种破烂金属和皮革拼凑而成的“防护服”,脸上戴着一副硕大的、镜片碎裂又用胶粘好的护目镜。他全身心沉浸在机械上,对苏婉和石猛的到来毫无察觉。
“喂!”石猛喊了一声。
那身影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兔子般跳起来,手中的工具哐当掉地。他透过破碎的镜片警惕地瞪着两个不速之客,声音尖利而紧张:“谁?!出去!不准碰我的‘汲能机’!它是我的!是我的!”
他的语言虽然古怪,夹杂着大量技术术语和自创词汇,但竟能听懂大意。而且,他眼中虽然有疯狂和偏执,却并非地表现民那种空洞的麻木,而是有一种强烈的、近乎燃烧的“意识”!
苏婉心中一动,示意石猛稍安勿躁,尽量放缓语气:“我们无意抢夺你的机器。我们只是路过,被它的声音吸引。”
“声音?对!声音!”那怪人似乎被这个词触动了兴奋点,手舞足蹈起来,“美妙的声音!能量的声音!你们听到了吗?这该死的地方唯一真实的声音!它在呼吸!它在工作!它能把那些埋在地底深处的、臭烘烘的、谁也不想要的烂能量抽出来!变成我的!我的!”
他语无伦次,但苏婉听明白了。这个怪人,竟然在利用遗弃之地某种恶劣的地底能量源,驱动这台庞大的机械!这是一种何等偏执又何等惊人的技术能力?
“你很厉害。”苏婉由衷地说,试图建立沟通,“能在这种地方造出这样的机器。”
怪人愣了一下,似乎从未听过夸奖,警惕稍减,歪着头打量他们:“你们……不是这里的人。你们从外面来?‘墙’的外面?”他用了某个特定的词,仿佛将遗弃之地视为一个有边界的囚笼。
“墙?”苏婉捕捉到这个词。
“看不见的墙!”怪人挥舞着手臂,“把我们都关在这里!吸干我们!压扁我们!但我的汲能机!它能偷到墙外面的能量!一点点!就一点点!”他的表情又变得贪婪而狂热。
苏婉和石猛两枚“心种,又该播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