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保大保小?

老龙忽然衣袖一振,几坛陈酿凭空现于青石之上。他信手抛了一坛给许青山,自己拍开泥封,仰首便饮。琥珀色的酒液顺着银须滑落,浸湿了乌纱前襟。

玥晴见状,悄然退至江畔。素白衣袂拂过芦苇,与龙女乌婉晴并肩而立。两位女子默然望着一老一少对饮的身影,一时无言。

老龙独饮的浊酒突然停在唇边,浑浊的龙睛微微睁大:“先生若是老夫,当如何自处?”

许青山拍开酒坛,忽的展颜一笑:“我啊...定要去泡个温泉,再寻个手法好的捏脚师傅。”

见老龙愕然,他仰头饮尽坛中酒,“老先生既已参透,何必再困于心?”

“话虽如此...”

“修仙路上,谁人不是身不由己?”许青山截住话头,酒坛在青石上叩出清响,“黑月仙子初衷虽假,可后来待老先生的情意却是真。若存歹心,陨落时何不直言真相?偏要等这百年之后...”

老龙手中的酒坛微微一颤,浑浊的酒液映着他晦暗不明的面容:“先生是说...她怕老夫承受不了这真相?”

许青山指尖轻抚酒坛边缘,声音沉静:“正是。您想,黑月仙子的师尊独闯群妖盘踞的碧水宫,何等凶险?若非为了完成爱徒遗愿,何须冒此大险?”

他望向远处江面上渐起的薄雾,缓缓开口。

“但这不过是其一。”

“黑月仙子本可将这秘密带入轮回。”许青山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可她偏偏选择让师尊在百年后告知真相...或许正是要您彻底斩断这段情缘。”

他转头直视老龙浑浊的双眼。

“恨总比念容易放下。她这是要您...好好珍惜眼前人啊。”

江风突然大作,吹得老龙乌纱衣袍猎猎作响。

岸边,乌婉晴不自觉地向前迈了半步,又生生止住。

老龙仰头灌下一口烈酒,喉间滚动:“我对夫人从未有过半分情意。若非当年被迫,这段姻缘本不该有。”

“呵呵,当真?”许青山晃着酒坛轻笑。百年岁月,岂会毫无触动?

“老夫自己的心意,自然最清楚。”老龙将酒坛重重一放。

许青山不再多言,仰头饮尽残酒。酒坛还未落地,他已然化作流光掠向江面。

“且慢!”老龙立即腾身追去。转眼间,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已落在龙王庙外。庙前香炉青烟袅袅,似在无言诉说。

龙王庙的偏殿里,有对中年夫妻正在上香。

男人插完香就往后退,站到离女人最远的柱子旁。女人跪拜时,刻意把蒲团往右挪了三寸,正好避开男人刚才站过的地方。

天水道人递来平安符,男人摇头,女人摆手。两人动作整齐得像照镜子。

从进庙到现在,他们没说一句话,没有争吵,只有冷淡,甚至是没对视一眼。

许青山见状一个掐诀,天空顿时乌云密布,雷声轰鸣。

突然下雨了。

男人摸出伞,却站在原地不动。

女人更是无动于衷。

两人就这么僵着,直到天水道人喊:“要闭门了!”

男人这才把伞往香案上一放,转身就走。女人等他的脚步声消失,才拿起伞。

女人撑着伞,男人走在雨里。

中间隔着三步距离,像隔着一条河。

他们成亲十年,膝下无子。

男人的父母日日念叨,说女人肚子不争气,药渣堆满后院,却始终不见喜脉。

街坊闲言碎语,说这家的媳妇怕是命里无福。

男人从不辩解,只是沉默地打渔、卖鱼、回家。女人也不哭闹,照样煎药、煮饭、缝衣。

他们像两个陌生人,住在同一屋檐下。

女人握着伞,刚要跨出门槛,脚下青苔一滑,整个人重重跌在石阶上。她闷哼一声,蜷缩起身子,手指死死攥住腹部的衣料,脸色瞬间煞白。

男人本已走出庙门数丈远,却在听见那一声闷响时猛地回头。

他冲回来时,直接跪在女人身旁,手掌悬在她肩膀上方,竟一时不敢碰她。女人疼得发抖,冷汗浸透鬓发,唇色褪得惨白,却仍咬着牙不吭一声。

“你……”男人嗓音发紧,终于一把将她抱起,“忍着点。”

女人身体僵硬,似乎想挣扎,可阵痛袭来,她只能攥住他的衣襟,指节发白。

医馆里,老大夫诊完脉,眉头越皱越紧。

“胎位不正,产道未开,再拖下去,大人孩子都危险。”他抬头看向男人,“保大还是保小?”

男人愣住。

十年夫妻,他们之间说过的话,加起来或许都不超过百句。成亲是父母之命,却因为一直怀不上,婚后各过各的,他打渔归来,她熬药煮饭,同住一屋却像两个陌生人。

可此刻,他看着她疼得扭曲的脸,突然想起——

她每年冬日都会在他床边多放一盆炭,哪怕他从未说过冷。

他每次入江前,灶台上总有一碗热姜汤,哪怕他从未开口要过。

他们之间……

原来早就有过那么多沉默的关怀。

“保大。”他哑着嗓子说。

女人在剧痛中听见这句,睫毛颤了颤,却没说话,只是攥着被褥的手微微松了松。

老大夫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热水和药草。

屋檐上,雨丝渐歇。

许青山指尖轻抬,一缕无形无色的灵光悄然落下,无声无息地没入女人的身体。老龙站在一旁,乌纱下的目光微微闪烁,却终究没有出声阻拦。

一刻钟后。

“哇——!”

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骤然划破医馆的沉寂。

男人僵在原地,像是被雷劈中,直到老大夫抱着襁褓出来,他才猛地冲上前,双手颤抖地接过那个皱巴巴的小生命。

“是……是个儿子。”他嗓音沙哑,眼眶通红。

床榻上,女人虚弱地睁开眼,苍白的唇微微弯了弯。男人抱着孩子,突然跪在床边,一把攥住她的手。

“谢谢。”他低声道,笨拙得像个第一次说话的少年。

女人没抽回手,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医馆外,老龙看着窗纸上映出的剪影。

男人正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到女人枕边,动作生涩却轻柔。女人伸手碰了碰婴儿的脸,男人就站在一旁,咧着嘴傻笑。

“走吧。”许青山转身。

老龙却没动。他忽然想起,龙女母亲生婉晴那日,自己也在产房外站了一整夜。当时他说是怕龙嗣有失,可那夜他捏碎的玉盏,至今还收在碧水宫的暗格里。

檐角最后一滴雨水落下,无声砸在石阶上。

(ps:根据中国古典神话,龙多为卵生,但亦有胎生记载,本书暂时设定胎生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