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仙人捞月
那四轮大日晃了晃,在天地之间扫视。
“何等蝼蚁?冒充盘桓!不过确有盘桓气息,他在何方!”
“人皇已逝,此处唯我,若你要动手,那便动手。”
上方未名之仙灵,没有说话。
三十轮残月悬在天幕,每道光晕都像淬了冰的刀,刮得齐尘脸皮生疼。
他刚踏上天际,那四轮大日的余光便扫过来。
不是看,是碾。
像车轮碾过蚁穴。
齐尘的神魂在识海里疯狂震颤,人皇法盘的符文碎了三成。
肩甲人皇力量化作的盘龙纹“咔嚓”碎裂。
“蝼蚁。”
大食的声音不是从耳朵听来的,是直接砸进骨髓里。
震得齐尘喉头涌上腥甜。
他攥紧人皇横刀,刀身却在残月的威压下弯出诡异的弧度,像根随时会断的草茎。
五轮残月降得更低了。
它们没带任何气势,就那么慢悠悠压下来。
四鼎仙留下的巨鼎在残月边缘轻轻一碰,青铜碎片便像雪片般簌簌落,连点声响都欠奉。
齐尘眼睁睁看着那残月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哪是什么月,分明是指甲盖那细小的弯曲。
沟壑里卡着的星尘碎屑,比承云大陆的山脉还要大。
“我决不允许!”
他暴喝着冲上去,九层法盘全力转动,最后一滴精血从心口喷溅而出,化作道金色长虹。
可大食的掌心只是微微抬了抬。
那长虹便撞在无形的法则壁垒上,碎成亿万光点,像燃尽的烛芯。
人皇甲胄先开始融化,鎏金镀层顺着骨骼往下淌,露出底下正在焦黑的血肉。
齐尘的白发被罡风卷着燃起来,飘在空中像烧尽的纸灰。
他还在往前冲,每一步都在空中留下血印。
血珠没等落地就被蒸发,只留下淡淡的红痕,转瞬被风拭去。
“噗——”
法则罡风扫过,他的左臂齐肩而断,伤口处没有血,只有白森森的骨茬在冒烟。
齐尘咬着牙用仅剩的右手挥刀,刀芒刚起便被残月的阴影吞了。
连点涟漪都没激起。
最后是血肉。
从脚尖开始,皮肤像纸一样卷起来,露出的肌肉纤维在法则之力下寸寸断裂,化作齑粉。
齐尘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消失,从胸口到脖颈。
“原来,我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最后还是孤零零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所有人,对不起.....”
“若还有那一日,我会......”
话音被罡风吹散。
而后。
最后只剩下一副苍白的骨架,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
大食的掌心轻轻蠕动了一下。
那副骨架便像被风吹动的枯叶,打着旋儿坠入下方的深海。
紧接着,万道法则如惊雷般劈进海里。
海水“轰”地炸开,沸腾的浪涛里翻涌着骨屑,有一个储物袋在海水中漂浮。
转瞬又被海水吞没,随后连着骨屑都消失不见。
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此时,大食才真正动手。
那只覆盖了大半个天空的巨手探下来,指尖掠过承云大陆的赤土,像捞起一片落叶般,将整块大陆托在掌心。
齐尘拼死守护的道莲,那些他用性命护住的生灵,在这只手的阴影里,渺小得像沾在叶上的灰尘。
远处,曾逃离的云船悬在天际,仙人与修士们静默地看着。
他们看见巨手带着承云大陆缓缓升入云中,看见那片土地最后的轮廓被云层吞没。
紧接着,沸腾的海水呼啸着涌入大陆留下的空缺,掀起的巨浪拍打着天际,又在瞬息间平息。
天朗气清了。
阳光重新落在蓝星的海面上,波光粼粼。
像从未有过承云大陆,从未有过那个挥刀的白发身影。
从未有过一场燃烧到骨头都不剩的抗争。
只有偶尔掠过海面的风,带着一丝气息,旋即消散在天地间。
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尘埃落定的旧梦。
“以身殉道,他守护了炀国,直至最后一刻。万道法则,无人能抗。”
一水眼底透着敬佩,他看向执念破损的十七桃。
她脸色苍白,久久回不过神来,不愿意相信。
“齐尘......齐尘........”
赤霄宗老祖,冷淡的看了十七桃一眼:“走吧,回去看看如何帮助你的好师妹修补执念。”
“人皇执念,哼.....”
这一切,对于书院,对于天照宗没有任何损失。
两千年后,云中梯大开,飞升之路同样坦荡无比。
“齐尘,没有侮辱人皇传承。”
多宝仙尊良久叹气,他们看着平静的海面,无人言语。
————
齐尘生微末,病骨缠稚年。
仙翁指命名,一线续残喘。
十七窥命簿,亲骨化尘烟。
怒向苍天问,敢逆鬼神言。
负笈投仙阙,雷火炼凡筌。
续命遭五衰,劫火灼筋弦,肉身销如蜡,血脉滞如川,记忆碎如瓦,因果缠如绵,生死悬如线。
大难终不死,偶逢月中仙。
数十载晨昏,徒友共风烟。
劫至双相逼,求生破万缘。
一忘十余载,醒来鬓已斑。
欲补前尘债,以命易华年。
天不容逆子,妻骨冷阶前。
怒拔生死契,挥拳向苍玄:“命数凭谁定?”血溅九重天。
忽得金丹暖,凝气再登仙。
励精当天子,兆庶视己孩。
宵衣复旰食,四野起炊烟。
偶得人皇契,法盘转四轮。
亲知皆在侧,万象似更新。
岂料宗门恶,千年布阱渊。
炀国生灵炭,红尘血火煎。
忽有仙踪降,捞月入云巅。
夺我所有物,碎我旧时欢。
生来无一物,去时影自单。
洪流吞往事,史册不记残。
——
“爷爷,这世上真有仙人吗?”
夕阳把祖孙俩的影子拉得老长,潮声漫过脚背,带着咸涩的风。
老头子蹲下身,抓起把沙,沙粒从指缝漏下去,像漏走的日子。
“咋没有呢?”他指着海天相接的地方,那里云絮被染成橘红。
“爷爷的爷爷说,百年前啊,这海的尽头有块大陆。大得很,能装下千座山、万条河。后来有仙人打那儿过,伸手一捞,整座大陆就跟着云走了,连点土渣都没剩下。”
“哄人!”小娃踢着浪花,鞋子踩出啪嗒声。
“上次您说后山有熊外婆,上次说月亮上能摘桂花——哪有人能捞走大陆?”
老头子笑出满脸皱纹,眼角的纹路里盛着夕阳:“说不定呢。你听这潮声,哗啦,哗啦……像是在说啥。”
“当年那大陆上的人,大概也听着这浪声吃饭、睡觉,后来就这么没了,跟被潮水卷走的贝壳似的。”
潮声又起,卷走脚边的脚印,也卷走些说不清的往事。
小娃早跑开去追螃蟹,老头子望着海平线,风掀起他花白的头发。
像在数那片消失的大陆,曾有过多少个这样的黄昏。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