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二爷在忠勇侯府的门口坐着

从前周芷宁的哭声对展行卓来说,是春天的细雨,一哭他的火气就下来了,什么脾气都不闹了,只想着怎么哄她开心才好。

现在,周芷宁的哭声却如火上浇油。

男人下床,灌了一杯冷茶,那嘤嘤的、时断时续的哭声如同鬼哭。

门边守夜的丫鬟则劝慰着,一会儿说什么当心哭坏了身子,一会儿说等二爷消气。

砰一下,男人将茶杯掼在桌上,用力扯开门。

周芷宁抽噎着,睁着水汪汪的通红的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行卓哥哥……”

她嗓音都哭哑,揪着展行卓的衣袖:“你醒了,饿不饿?我给你熬了粥……织芸,快把粥拿来。”

她匆忙转过身,从织芸手中的托盘里端起粥碗,只碰了一下,抽泣一声,抽噎着说,“哎呀,粥凉了,我马上去给你热一热。”

她端着碗转身,一副急切的,心心念念都是他的样子。

展行卓冷眼瞧着:“不必了。”

他迈开步子,根本不领情。

周芷宁见他要出去,端着碗就跟上去了,他腿长步子大,她便在他身后小跑:“行卓哥哥,这么晚了,你才回府不到两个时辰又出去……别出去了,明日还要去上早朝。”

她跑到展行卓的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眼睛里眶着泪花,执拗地劝说着。

展行卓目光沉沉,看着眼前那张哭肿了脸的女人,即使是这样,她依然是美的,犹如被风雨淋过的芍药,若不赶紧给她擦干泪水,她便要凋零。

可是,这次他不会再心软。

说什么为他好,不过是怕他早朝时状态不好,惹怒皇帝,影响他的前程,周太傅回京之路就遥遥无期。

男人一想到这,攥了攥手指,沉声道:“让开!”

周芷宁咬了咬嘴唇,摇头,泪水又滚落下来。

她突然跪了下来。

织芸织月两个丫鬟吓了一跳:“姑娘!”

她们上前要将周织宁搀扶起来,周芷宁摇头,双手捧着粥碗,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行卓哥哥,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你生气是应该的,是我做错了……可是,我并非被那些金银珠宝迷了心智……你去了洛州,那里距离京城千里迢迢,我知道你是在我受苦,便是因为这,我也该跪谢你,感谢你的恩德。”

“可是你在洛州,尚且有红樱姑娘相伴,在你困乏时为你捶肩捏腿,在你书写时,为你红袖添香。”

“而我,虽在京城,虽有你的嘱托,他们照顾于我,可我是官奴婢啊,时时刻刻都在担心害怕,怕周家得罪过的政敌来欺负我,怕百姓挟带私怨来杀我,我怕大长公主,也怕姚青凌……她们哪一个都比我强,都能把我当成蚂蚁捏死我。”

“我每日都在担心受怕,怕信王他们只是敷衍,不愿真心保护我……”

“行卓哥哥,他们不是你,真心真意为我遮风挡雨,不求回报。他们只是忌惮那份名单……我甚至在害怕他们将我灭口。”

“在这种情况下,我唯有虚情假意,以求自保……与陶蔚岘相处时,我没有允许他对我做过分的事,行卓哥哥,你要相信我,我没有……我跟他什么都没做……”

周芷宁哭得梨花带雨,好似欺负了她的人是展行卓。

是展行卓不能理解她当时的困苦,她一切都是逼不得已。

展行卓冷冷地看着她。

这是周芷宁第二次跪他。

第一次,是周家出事,她跪着请他帮忙说句话,请皇上息怒,要求他想办法救救周家。

展行卓为她求了皇上,换来的是几年不得升迁,一直被压在吏部,堂堂探花却空有才华,被他的兄长看不起。

而现在,她又跪他,为她犯了的错。

展行卓应该心软的,她是他最爱的女人,在他被双亲抛在老萧王的封地,孤苦无依时,只有周芷宁陪着他,还让他拜了周太傅为师。

那是他最艰难岁月里的一道光。

便是他探花这头衔,也是她多年陪伴,一起熬出来的。

他发过誓,绝不辜负。

男人一次又一次地攥紧拳头,在原谅和不原谅之间摇摆,眼睛通红。

“行卓哥哥,我的心里真的只有你一个……”

可这句带着眼泪的话出来,又仿佛一根扎在心尖上的刺,被她亲手拨动了。

她提醒了他,他不在的时候,她与另一个男人你侬我侬。

若说,王轩是她为了保命而迫不得已,陶蔚岘却不是,他不傻。

男人的指骨捏得咯吱咯吱地响。

织芸织月却以为展行卓动摇了,赶紧补充说:“二爷,小姐的心里真的只有您一个。我们奴婢二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小姐与陶五公子,除了手的碰触之外,没有其他。”

“小姐这些日子,难过的饭也不吃,睡也睡不好,醒来就是哭,后悔从司农寺出来了。”

“她总是说,如果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宁愿在司农寺洗恭桶……二爷,小姐是真的后悔……”

“您看她手上的烫伤……都是为了给您熬粥炖汤烫出来的。这样的惩罚,难道还不够吗?”

丫鬟掀起周芷宁的衣袖,叫男人看清楚她手指的伤。

在灯笼影影绰绰的光芒下,那双细嫩的手上,几个暗沉色的痕迹显得模糊,却又真实地存在着。

展行卓的目光,从那鼓起的水泡转移到周芷宁的脸上。

他从未让周芷宁受过伤,便是一个小小的划伤都叫他心疼很久,如今却为了他,双手起了泡。

男人的喉咙滚了滚,周芷宁这时再恰逢合宜,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行卓哥哥……”

男人深吸一口气,却是一把推开了周芷宁,仍是大步走了出去。

不能,他不能原谅,至少不可以这样快就原谅。

若不叫她明白背叛他的后果,周芷宁不会真正意识到错。

他过于偏心她,才会叫她觉得,无论何时,他都是护着她,总是把她视作生命的。

可是,他已经意识到了,周芷宁并非他一直以为的柔弱。

柔弱只是她的武器。

可他却因此,伤了姚青凌的心,让她带着孩子远离他。

若他那时没有那样偏向周芷宁,她是不是就不会那样决绝?不会那么恨他?

可笑的是,他一直将姚青凌当作他与周芷宁之间的遮掩,一个工具,而他自己,在周芷宁的眼里,也只是一个工具吧?

离开新府的展行卓无处可去,在深夜的街头晃荡,不知不觉就到了忠勇侯府的大门口。

他仰头看着屋檐悬挂的灯笼,动也不动。

鸣鹿大步上前,想要把门房叫起来,给展二爷开门。

展行卓叫住他:“别敲。”

他知道,敲了门,姚青凌也不会理他的。

男人在侯府门口的台阶坐了下来。

天寒地冻,冰冷的石砖上都已经上了一层寒霜。

鸣鹿上前扶他:“二爷,别在这里坐,会生病的。”

展行卓不理会,仍是坐着,鸣鹿无奈,只能去寻了一张破麻袋给他垫着。

另一头,周芷宁派出去的下人一路都跟着展行卓,然后回来告诉周芷宁:“二爷在忠勇侯府的门口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