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6章 雷和灵灵(三)

闹钟的滴答声刚过六点,灵灵就醒了。窗外的晨雾还没散,像一层薄纱裹着院子里的樱桃树,枝桠上挂着的露珠顺着叶脉往下滑,"啪嗒"滴在去年雷亲手焊的金属花架上。花架第三层的铁皮有点锈了,是上次台风天被风吹变形时磕的,雷说等周末换块新的,结果忙到现在也没顾上。

灵灵披了件外套走到厨房,刚拧开煤气灶,就听见院门口传来"咔嗒"一声——是雷的机械腿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她探头一看,果然是他,肩上扛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裤脚还沾着泥。

"你去哪了?"灵灵迎上去,帮他把麻袋卸下来。麻袋里是新摘的草莓,红得发亮,叶子上还挂着露水。

雷抹了把脸,机械臂的关节处沾了点草屑:"去后山摘的,张奶奶说她家草莓熟了,让我们去摘点尝尝。"他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怕你没醒,就没叫你,山路不好走,你的机械脚上次崴了还没好利索。"

灵灵的心像被温水泡了泡,软乎乎的。她踮脚看了看他的机械腿,踝关节处的护板有点歪,是昨天帮李爷爷抬水缸时碰的。"先别摘了,"她拉着他往屋里走,"我给你调调关节,再晚锈住了更麻烦。"

雷乖乖跟着她坐下,看着灵灵从工具箱里翻出润滑油和扳手,忽然说:"草莓我洗了些放在桌上,你先吃,甜得很。"

灵灵的指尖碰到他冰冷的机械关节,动作顿了顿。去年雷换机械腿时,她还笑话他选了个最笨重的型号,说像老式起重机。可现在看着这布满划痕的护板,突然觉得这"起重机"比任何花里胡哨的型号都好看。她往关节里挤了点润滑油,轻声说:"下次摘草莓叫我,我能帮你拎篮子。"

雷"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认真的侧脸。晨光从窗棂钻进来,在她睫毛上跳着碎金似的光,他忽然伸手拂掉她发梢沾着的线头——是昨天缝围裙时蹭上的。中午的太阳有点烈,灵灵蹲在花圃里给玫瑰剪枝,忽然听见院门口传来争执声。她抬头一看,是隔壁的小虎,正梗着脖子跟雷吵。小虎的机械臂是雷上周刚修好的,现在却又耷拉着,显然是又弄坏了。

"我说了不用你修!"小虎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爸说这破玩意儿早该换了,是你非说能修好!"

雷皱着眉,手里还拿着螺丝刀:"这不是能不能修的事,是你昨天答应过不再掰它玩的。"

"我就掰了一下!"小虎跺脚,"它自己不经掰!"

灵灵走过去,看见小虎的机械臂关节处的齿轮都露出来了,显然是故意掰的。她拉了拉雷的衣角,对小虎说:"小虎,你看这齿轮上的花纹,是雷哥哥熬夜刻的,像不像小老虎?"

小虎愣了一下,凑过去看。齿轮边缘果然刻着小小的老虎纹路,眼睛是两颗亮晶晶的铜铆钉。"真的是老虎!"他惊讶地抬头,"我以为就是普通的齿轮。"

雷的耳朵有点红,别过脸去拧螺丝:"上次修的时候看你书包上挂着老虎挂件,就顺手刻了。"

灵灵忍着笑,继续说:"这机械臂陪你三年了,就像你的老朋友,你总欺负它,它该难过了。"

小虎低下头,手指轻轻碰了碰齿轮上的老虎眼睛:"对不起......"

雷闷声说:"下次别掰了,这齿轮再坏,我可刻不动了。"他的机械手指在齿轮上摩挲了两下,动作格外轻,像在安抚老朋友。

等小虎抱着修好的机械臂跑远,灵灵才戳了戳雷的腰:"行啊你,还会刻老虎,藏得挺深。"

雷咳了一声:"顺手的事。"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是枚樱桃木的发簪,簪头刻着朵小小的玫瑰,"早上摘草莓时看见棵樱桃树,砍了段枝桠刻的,给你。"

木簪带着阳光的温度,玫瑰的纹路被磨得很光滑,显然刻了很久。灵灵接过簪子插在头发上,转身去拿镜子,却听见雷在身后小声说:"上次看见你总用皮筋绑头发,想着木簪可能舒服点。"

镜子里,玫瑰簪子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灵灵忽然觉得,这比任何宝石簪子都好看。

(三)

傍晚下了场小雨,空气里都是泥土的清香。雷在车库里修那辆旧摩托车,是上次从废品站拖回来的,说修好能代步。灵灵端着碗姜汤过去,就看见他正趴在车底下,机械臂撑着地面,裤腿全湿了。

"出来喝点姜汤,别感冒了。"灵灵把碗放在工具箱上,弯腰想拉他出来,却看见车底露出的机械脚踝处,有块漆掉了,露出里面的金属色——是上次帮王阿姨拉柴火时,被石头蹭掉的。

雷从车底爬出来,脸上沾着油污,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快好了,"他抹了把脸,手上的油污蹭得脸颊一道黑,"这化油器有点堵,通开就能跑了。"

灵灵拉着他往屋里走,把姜汤递给他:"先喝了再说。"她转身去拿毛巾,回来时看见雷正对着姜汤吹气,机械手指轻轻敲着碗沿,像个等着糖吃的小孩。

"慢点喝,小心烫。"灵灵帮他擦脸上的油污,指尖碰到他的脸颊,他忽然屏住了呼吸。

"对了,"灵灵想起什么,"明天张奶奶儿子回来,说要请我们吃饭,你记得穿那件蓝衬衫。"

雷"嗯"了一声,喝完最后一口姜汤,忽然说:"你上次做的那条裙子,配你的玫瑰簪子肯定好看。"

灵灵的心像被羽毛搔了一下,有点痒。那条蓝底白花的裙子,是她用雷买的布料做的,当时他说"这花色像院里的绣球花",原来他还记得。

夜里躺在床上,灵灵听见雷在客厅里捣鼓什么,窸窸窣窣的。她悄悄起身,看见他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个小盒子,里面是枚铜戒指,戒面刻着两个交缠的齿轮——一个是他机械臂上的型号,一个是她机械脚的型号。

"还没刻好......"雷抬头看见她,有点慌乱地把盒子合上,"想给你个惊喜。"

灵灵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拿起戒指看。齿轮的齿牙刚好咬合在一起,严丝合缝。"真好看,"她轻声说,"比任何钻戒都好看。"

雷把戒指套在她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上次量你的指围,是趁你睡着时量的,怕你醒了不好意思。"他挠挠头,"要是不合适,我再改。"

灵灵摇摇头,举起手看戒指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像在为他们伴奏。张奶奶家的饭桌上摆满了菜,红烧鱼的香气飘满了院子。张奶奶的儿子小王给雷递烟,被灵灵笑着拦住:"他不抽烟,上次帮李爷爷焊烟筒,呛得直咳嗽。"

小王有点不好意思:"看我,忘了问。"他给雷倒了杯酒,"多亏你们照顾我妈,这杯我敬你们。"

雷端起酒杯,却被灵灵换成了果汁:"他机械肝还没调试好,不能喝酒。"她给雷夹了块鱼,"多吃点,这鱼是张奶奶早上钓的,新鲜。"

张奶奶笑着说:"你看灵灵,把雷管得多好。"

雷低头吃鱼,耳朵有点红。灵灵的机械手指碰到他的手背,悄悄捏了一下,他抬头看她,眼里的笑意像盛了蜜。

饭后小王要帮雷修摩托车,雷摆摆手:"不用,我自己来就行,顺便教小虎怎么保养。"小虎正扒着车库门往里看,听见这话立刻跑进来:"真的吗?"

灵灵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看着雷教小虎拧螺丝,阳光透过葡萄藤的缝隙落在他们身上,像撒了把金粉。小虎学得认真,雷教得耐心,机械扳手碰撞的声音和他们的笑声混在一起,特别好听。

张奶奶坐在灵灵身边,给她剥橘子:"我看你们俩,就像院里的那两棵梧桐树,根在地下缠在一起,枝在天上也搭着,真好。"

灵灵抬头看院子里的梧桐树,左边那棵的枝桠确实伸到了右边那棵的树杈里,像在牵手。她想起雷刻的戒指,两个齿轮紧紧咬合,就像他们现在的样子。

雷教完小虎,走过来坐在秋千上,灵灵的机械脚轻轻碰到他的机械腿,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明天去山顶?"他轻声问。

"嗯,"灵灵点头,"别忘了带星空投影仪,还有......"她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带上工具箱,万一投影仪坏了呢。"

雷笑了,伸手推了推秋千。秋千荡起来,带着他们飞向阳光里,院子里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在说:这样的故事,还长着呢。

(五)

山顶的风有点凉,雷把带来的毯子裹在灵灵身上。星空投影仪在帐篷顶上投出星星,比上次亮多了——他果然换了个新灯泡。

"你看那颗星,"灵灵指着其中一颗最亮的,"像不像小虎机械臂上的铜铆钉?"

雷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忽然说:"去年你生日,我就是在这棵树下,把攒了三个月的工资拿出来,想给你买个新机械心脏。"他顿了顿,声音有点涩,"结果被你骂了顿,说我乱花钱。"

灵灵想起这事就笑:"你那时候傻不傻?我的机械心脏还能用,倒是你的机械肺,总在下雨天漏气,不知道先修修。"

"后来不是修好了吗?"雷从背包里拿出个小盒子,"给你的。"盒子里是枚机械胸针,主体是朵玫瑰,花瓣是用灵灵换下来的旧机械零件做的,花心嵌着颗小小的Led灯,一按就亮。

"上次你说喜欢发光的东西,"雷有点紧张,"拆了你换下的旧关节做的,不介意吧?"

灵灵把胸针别在衣服上,按亮开关,柔和的光透过花瓣洒出来,像朵会发光的玫瑰。"怎么会介意,"她靠在雷的肩膀上,"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帐篷外的风呼呼吹着,里面却暖和得很。雷的机械臂环着她,虽然凉,却很稳。灵灵听着他机械肺的呼吸声,规律得像闹钟的滴答声,忽然觉得,他们的日子就该是这样。

没有轰轰烈烈,没有惊天动地,就像那只修好了的闹钟,滴答,滴答,走得很慢,却每一步都踩在心上。齿轮会旧,零件会坏,但只要两个人愿意一起修修补补,就能一直走下去。

"雷,"灵灵轻声说,"明年春天,我们在院子里种点向日葵吧,像你的机械臂一样,总朝着太阳。"

雷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机械唇瓣的温度刚刚好。"好啊,"他说,"再搭个花架,让它们顺着你的机械脚爬上去。"

星空投影仪还在转,帐篷顶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灵灵摸了摸无名指上的齿轮戒指,又碰了碰胸前会发光的玫瑰,忽然觉得,这样的故事,能一直继续下去,真好。春天来得很快,院子里的向日葵冒出了嫩芽,顺着雷搭的花架往上爬。灵灵的机械脚边缠绕着牵牛花,紫色的花瓣刚好遮住去年蹭掉漆的地方。

雷正在车库里给摩托车换机油,小虎蹲在旁边看,手里拿着个小本子记笔记。"雷哥,你看这机油标尺,是不是该换了?"

雷点头:"嗯,下次记得提前告诉我,别等见底了才加。"他转身看见灵灵端着水过来,顺手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机械喉结动了动,"甜的?"

"加了点蜂蜜,"灵灵笑着说,"张奶奶给的槐花蜜,说润喉。"

小虎凑过来看,忽然指着雷的手腕:"雷哥,你这表链怎么歪了?"

雷低头看了看,是上次帮王大爷抬冰箱时碰的。"没事,"他说,"晚上让你灵灵姐帮我敲敲。"

灵灵嗔了他一眼:"自己敲,上次把我新买的锤子都敲变形了。"

小虎笑得直拍手,雷的耳朵却红了。阳光透过车库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向日葵的嫩芽在风里晃了晃,像在为他们鼓掌。

闹钟的滴答声从屋里传来,不急不躁,像在说:这样的故事,还在继续呢。

(七)

夏天的暴雨来得又快又猛,灵灵正在给草莓搭雨棚,忽然听见雷喊她。她跑过去一看,雷站在屋檐下,手里拿着个旧收音机,是上次在废品站淘的。

"你看,"雷转动旋钮,收音机里传出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修好了,以后下雨没事干,就听这个。"

雨点打在雨棚上,噼里啪啦的,戏曲声混在里面,竟格外好听。灵灵靠在雷的肩膀上,看着雨帘里的向日葵,忽然觉得,所谓幸福,大概就是这样——有个人愿意陪你修一台旧收音机,听一场雨,等向日葵开花。

闹钟还在屋里滴答作响,像在数着他们的日子,一天,又一天。

(八)

秋天的时候,向日葵开花了,金灿灿的,真的像雷的机械臂一样,总朝着太阳。灵灵摘下最大的一朵,插在雷的机械口袋里,他笑着说:"别插,等下修拖拉机蹭掉了。"

可直到晚上回来,那朵向日葵还好好地插在口袋里,花瓣上沾着点机油,却更显精神。

小虎抱着他的机械臂跑过来,齿轮上的小老虎被磨得发亮:"雷哥,灵灵姐,张奶奶说让我们去吃饺子!"

雷牵起灵灵的手,她的机械手指冰凉,他用掌心捂着,慢慢往前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棵缠在一起的梧桐树。

闹钟在屋里滴答,院子里的向日葵在晚风中点头,一切都那么慢,又那么坚定。

(九)

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雷正在给灵灵的机械脚换防滑垫。灵灵坐在火炉边,给他递螺丝刀,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说:"雷,我们结婚吧。"

雷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她,眼睛亮得像屋外的雪。"好啊,"他说,"等雪停了,就去登记。"

灵灵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戒指,齿轮形状,比雷给她的那个大一号。"给你的,"她说,"我刻了好久,可能不太好看。"

雷接过来,套在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他把灵灵的手拉近,两只手并排放在火炉边,戒指上的齿轮紧紧咬合,在火光里泛着温暖的光。

屋外的雪下得很静,屋里的闹钟滴答作响,像在为他们倒数。灵灵靠在雷的肩上,听着他机械肺的呼吸声,忽然觉得,这样的故事,会一直继续下去,像那只修好了的闹钟,永远滴答,滴答,走得很慢,却很坚定。婚礼很简单,就在院子里,张奶奶当证婚人,小虎和小王帮忙布置。灵灵穿了那件蓝底白花的裙子,头上插着樱桃木玫瑰簪,胸前别着会发光的机械玫瑰。雷穿了那件蓝衬衫,袖口别着灵灵绣的向日葵。

他们交换戒指时,小虎突然喊:"看!向日葵开花了!"

大家抬头一看,冬天的温室里,最后一朵向日葵正慢慢绽开,金黄色的花盘朝着他们,像在祝福。

闹钟的滴答声混在笑声里,灵灵看着雷眼里的自己,忽然明白,最好的故事从来不是轰轰烈烈,而是像这样,两个人,两台偶尔需要上油的机械,一片慢慢长大的花园,在时光里慢慢走,把每一天都过成值得珍藏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