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陛下是否太过仁慈

    散朝的钟磬余音尚在巍峨的宫阙间回荡,百官如潮水般自大殿中缓缓退出,三三两两,低声议论着今日朝堂上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波。

    赵凌刚回到章台宫书房,还未及换下那身沉重的朝服,内侍便轻声禀报:长安候扶苏求见。

    “请长安候进来。”赵凌于御案后坐定,随手拿起一份文书。

    扶苏步履沉稳地走入,殿内烛火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映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

    “陛下。”扶苏躬身行礼。

    赵凌未抬眼,目光仍停留在文书上,语气平淡无波:“长安候还有事?”他隐约猜到扶苏为何而来。

    扶苏直起身,眉宇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凝重与疑惑,开门见山:“陛下,臣不解,为何定要封臣为宗正?”

    赵凌闻言,终于放下手中竹简,抬眸看向扶苏,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有趣:“长安候此话问得……”

    “朕这一脉赢姓族人当中,你最为年长,素有名望。”

    “宗正一职,岂止是记录皇族名籍那般简单?更需督导宗室成员言行,主持宗庙祭祀,婚丧嫁娶等诸多礼仪,维系皇族体统。”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此位,非宗族内德高望重,秉性刚正者不可担任!长安候你仁德之名传于朝野,刚正不阿,正是最合适的人选。朕不用你,还能用谁?”

    然而,扶苏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他向前半步,声音压低,咬牙道:“陛下!臣已蒙恩受封长安侯,位尊彻侯,如今再掌宗正大权,是否……是否恩宠过甚?”

    “此恐非人主驭下之道,此对陛下皇权……不利啊!”

    他话语中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毕竟,他是始皇帝长子,曾是帝位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是理论上最有资格与赵凌争夺皇位的人。

    新帝登基,非但不加防范,反而一再授予重权,这与他所知的帝王心术背道而驰。

    按理,皇帝连功勋外戚都需打压防范,对同宗血脉,尤其如他这般身份的,更应严加制约才是!

    昔年嬴政在位,特意提拔赢冀这等旁系,易于掌控之辈为宗正,正是出于此虑。

    宗正权柄不轻,掌宗室教化,联系统络各路皇亲,若心怀异志,对皇权何尝不是一种潜在的威胁?

    赵凌听罢,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微微眯起眸子,身体向后靠了靠,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那笑声中带着绝对的自信与一丝玩味:“威胁皇权?呵……谁能威胁到朕?你吗?”

    无需更多言语,事实胜于雄辩。

    且不论扶苏本人从未有过争位之心,即便他有,在如今的形势下,又拿什么来争?

    朝堂之上,文有张良、尉缭等肱骨倾心辅佐,武有王翦、蒙恬等宿将誓死效忠。

    江湖之远,诸子百家中有影响力的学派多已向朝廷靠拢。

    更遑论天下百姓,几乎将这位带来无数神异造物、推行仁政的皇帝奉若神明。

    莫说是扶苏,即便是始皇帝嬴政复生,想要效仿那大明战神的故事,也绝无可能!

    扶苏被这一问,顿时语塞。

    他看着御座上的弟弟,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是从容与睥睨。

    赵凌如今如日中天,威加海内,所谓威胁皇权……

    仔细想来,竟真像是个笑话。

    即便将如今所有赢姓宗亲捆绑在一起,恐怕也难以撼动赵凌分毫。

    “这……便是皇帝独有的霸气么?”扶苏心中震动,不由想起始皇帝当年废除谥法的壮举。

    “朕闻太古有号毋谥,中古有号,死而以行为谥。如此,则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朕弗取焉。自今已来,除谥法。”

    始皇帝以其超越时代的霸气,认为后世无人有资格评判他一生功过,“皇帝”二字本身已是至高无上的概括。

    他自称“始皇帝”,追求的是超越生死,不容置疑的永恒权威。

    而眼前的赵凌,更是直接以“武帝”为号,其开拓进取,不畏变革的雄心魄力可见一斑。

    他连始皇帝定下的许多规矩都敢说改就改,关键是朝野上下竟无人敢公开质疑!

    这才是真正的九五之尊,天地为其定位,万民为其俯首!

    扶苏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容置疑的权威与自信,正从赵凌的骨子里弥漫出来。

    扪心自问,若他扶苏为帝,必定循规蹈矩,称秦二世,并且为了巩固权力,大概率会选择打压宗亲,这几乎是所有帝王的必然选择。

    然而,这个过程,在赵凌这里似乎根本不存在。

    他的自信,已然超越了这种层次的权谋算计。

    “长安候无需多想。”赵凌打破了短暂的沉默,目光变得柔和了些许,“举贤不避亲。朕相信你的能力和品性,定能将那些宗亲子弟管教妥当。”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广阔的天地,语气转为深沉:“宗亲子弟,若引导得当,严加管束,精心培养,亦可成为拱卫大秦的基石与底蕴。”

    “但若放任自流,纵其骄奢淫逸,则必成祸乱之源,遗害无穷。朕不希望看到他们将来为祸大秦,故此重任,非你莫属。”

    扶苏身为嬴政长子,在众多弟弟妹妹中本就威望颇高,深受敬重。

    赵凌自己日理万机,无暇分心细致管理庞大的宗族事务,交给秉性纯良,做事认真的扶苏,正是人尽其才。

    听到这里,扶苏心中最后的顾虑也烟消云散,他不再推辞,深深一躬,郑重应道:“臣,谨遵陛下旨意!必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赵凌的坦诚与信任,让他意识到自己无需纠结于世俗的猜忌,只需恪尽职守,做好分内之事,便是对皇帝,对大秦最好的回报。

    殿内气氛缓和下来。

    扶苏迟疑片刻,似乎又想到一事,再次开口,只是这次的问题,却带着一丝锋锐:“陛下,臣……尚有一事不解。”

    赵凌转过身,颔首示意:“但说无妨。”

    扶苏抬起头,目光中带着探究:“是关于百越之地。臣观陛下所施政策,是否……过于仁慈了些?”

    “仁慈?”赵凌闻言,眉梢微挑,倒是真的被这个问题勾起了兴趣。

    这话竟是从一向以仁德著称的扶苏口中问出?

    他随即了然,扶苏的“仁”,大抵是“华夷之辨”框架下的仁,其核心是“大秦子民”。

    对于尚未归化的“蛮夷”,这位长兄,恐怕非但不“仁”,反而是个不折不扣的激进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