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明末罗小明

第500章 定鼎

陈望缓缓放下了手中强弓,目光如炬,凝望着天空之上那正徒劳盘旋、哀鸣着摔落而下的白色海东青。
  
  他手中那张硬弓的弓弦此时仍在微微的震颤着,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仿佛在诉说着方才那一箭蕴含的精准与力量。
  
  那只翱翔在天空之上神骏非凡的海东青,正是被他亲手射落而下。
  
  “威武!”
  
  一众护卫在陈望身侧的近卫甲骑目睹此景,无不热血沸腾,他们高举着手中的兵刃,向着他们的统帅发出歇斯底里充满着崇拜与狂热的喝彩声。
  
  巨大的声浪甚至暂时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在蒙古诸部之中,惟有最为顶尖的神射手,才能被冠以射雕手的美名。
  
  但是真正能够射落天上的鹰雕者,却是少之又少。
  
  而现在,陈望在万军厮杀的混乱战场之上,竟然一箭便射落那翱翔于高空迅捷如电的海东青。
  
  青山关一战,陈望箭射谭泰,奠定青山关大战之胜局,已是让三军侧目。
  
  此番再度引弓又射落海东青,一众军将无不心绪翻涌,再度想起了青山关下那贯虱穿杨技惊全场的一箭。
  
  “总镇射术神异,比之春秋养由基、汉时李广更甚!”
  
  赵怀良注视着陈望平静的面容,不由的发出了一声感叹。
  
  他久历辽东军中,从刀枪里滚出,见过射术的精湛的辽镇将校与老卒不知几许。
  
  其中确实不乏能开强弓,射术精准者。
  
  但是却都不足以与陈望相提并论。
  
  他是最早便跟随着陈望的人。
  
  他亲眼见证了陈望一步一步的走到至今。
  
  勇冠三军之名,从来都非虚言。
  
  斩将夺旗之功,陈望早已经累下不知道几何。多到足以让寻常将领仰望一生。
  
  斩获首级早在昔日还是家丁之时,便已达到了三十九级。
  
  其中三十二级流寇的首级确实算不得什么,但是在辽东战场上,陈望还亲手拿取的那七级建奴的首级,其中还有一颗白甲兵的首级。
  
  在当时辽东那般的困顿的地方,这样的战绩已经称得上惊人。
  
  升任营将之后陈望一路升迁到至今,其亲斩的敌兵将校所取得首级早已经接近两百之数。
  
  这还是单单是有近从及时帮忙割取,登记在功牌之上的首级。
  
  战场之上很多的杀伤都难以统计,实际上陈望亲手所杀的敌军数量只会比这更多。
  
  陈望环顾着沸腾的阵线,迎着一众军将的欢呼,他也达到了他的目的。
  
  一众军将的士气在这一刻不断的往上攀升着。
  
  震天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与进攻的号角声,隆隆的战鼓声汇聚在一起,形成了无可阻挡的洪流。
  
  大军的指挥权已经被陈望交给了代正霖以及一众参谋司的参谋武官们。
  
  陈望并不担心大军的指挥,黄台吉已经落入笼网之中,清军的正面正在崩溃。
  
  陈望转头向西望去,大量的硝烟如同厚重的幕布弥漫在西面战场的每各处角落,但喊杀声与战鼓的节奏却清晰的表明着战局的走向。
  
  周遇懋已经按照预定计划,率领其麾下的生力军开始稳步向前推进。
  
  左翼的战局在他离开中军望台之时便已经逆转。
  
  在最初的时候,在济尔哈朗的带领之下,他们借助蒙古骑兵的掩护得以抵近阵前,击破多阵。
  
  外藩蒙古的轻骑已经崩溃,只剩下步行进攻的旗兵。
  
  右翼虽然仍在激战,但是左光先所带领的汉中镇第四师无疑是真正的精锐,任凭多尔衮如何猛攻,也始终难以掀起大的风浪,已被牢牢钉死在右翼战场。
  
  陈功领着麾下的骑兵已经已经成功击溃了试图从泗水强渡、迂回包抄而来的清军骑兵部队。
  
  此刻正在重新集结军队,准备向着东面清军暴露出的侧翼发起致命一击。
  
  而更东面,胡知礼也已经按照指令拔营离开了桥河集,此时正率领部队快速的向北挺进。
  
  大势如潮,东流入海。
  
  清军。
  
  早已是回天无天。
  
  只是……
  
  济宁之战的结局已经注定,但是能够获取多少的战果,却是一个未知之数。
  
  “曹变蛟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陈望的神色凝重,他眺望着横亘在郊野西面的八蜡铺,眉头紧蹙着询问道。
  
  ……
  
  八蜡铺东北,清军正红旗骑阵。
  
  鳌拜头戴铁盔,身着明甲,手执大枪,立于众军之前。
  
  他的浑身血染,衣甲侵透,血水凝结而成血珠的不断滴落,与脚下的泥泞混合在一起。
  
  他低垂着头,剧烈的喘息着,但是一双虎目仍旧想着前方看去
  
  他低垂着头,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发出拉风箱般的沉重喘息,显是力战已久,消耗巨大。
  
  然而,即便疲惫至此,他那一双虎目仍旧锐利如初,死死的盯向前方。
  
  郊野的前方,两军的阵间,目光所及之处,大量的尸体堆积,几乎铺满了大半个原野。
  
  鳌拜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大枪,他愤恨的望着远处的八蜡铺。
  
  隆隆的震响仍旧不时的从八蜡铺内响起,那是令他无比厌恶的火炮声。
  
  无论是火铳,还是火炮,都是懦夫使用的武器。
  
  那些一直缩在坚固工事里,躲在乌龟壳里的靖南军步兵们,
  
  在当大阵交锋逐渐进入白热化,中军陷入惨烈混战之际,终于是倾巢而出,离开了他们的阵线,正浩浩荡荡的向着中央主战场的方向驰援而去。
  
  鳌拜心中清楚,他不能就这样让这些靖南军的部队完成目的。
  
  但是但是他却没有办法,实现将这些怯懦的尼堪斩杀殆尽的念头。
  
  因为……
  
  曹变蛟来了。
  
  鳌拜的目光艰难的从八蜡铺移开,转向西南方向。
  
  无垠的血色映照在他的眼眸之中,让他几乎难以睁开眼睛。
  
  无数赤色的旌旗高竖,声声浑厚的号角长鸣。
  
  那是曹变蛟所率领的靖南军骑兵,一直以来都如同幽灵一般徘徊在战场的西侧,他们一直都没有办法将其完全的解决。
  
  鳌拜再度攥紧了手中的大枪,因为极度的愤怒与不甘,他手中的大枪也随之而开始了微微的颤抖。

 

他实在是讨厌这种感觉,无能为力的感觉。
  
  很多时候明明有劲却是使不出来,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之上一般。
  
  靖南军发明的骑兵战法,对于鳌拜来说完全就是灾难。
  
  骑兵犹如步兵一般,肩并着肩,紧靠在一起,如墙徐进,个人的勇武,苦心许久练就的技艺完全成为了无用之功,所有的人都不过只是一次性的消耗品。
  
  胜利不再依赖双方士兵的技艺与武勇,而是取决于整个阵列能否维持完整,能否保持士气无畏的向前推进。
  
  他们再难以少胜多。
  
  那些尼堪的骑兵,在技艺上完全难以与他们相比拟,平常的交战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是这样千人万人规模的骑兵交锋,最终落于下风的却是他们。
  
  那些尼堪的骑兵可以悍不畏死,军官把他们当做随意的消耗品。
  
  他们不在乎,他们无所谓。
  
  但是他们八旗不行……
  
  鳌拜心中憋闷,他带领正红旗的甲兵,在付出了近千人的惨重伤亡之后,却是未有建功,只是勉强挡住了靖南军骑兵的东进,甚至没有办法阻止八蜡铺的敌军驰援中阵。
  
  那些外藩蒙古骑兵,果然也都是真正的懦夫,在靖南军的骑兵刚刚抵达之时,他们便已经四散而逃。
  
  鳌拜举起大枪,他已经决意,要领兵再冲一阵。
  
  这一次,他势必要逼迫着靖南军的骑兵与他们正面交锋。
  
  中军激战正酣,若是让守备着八蜡铺的这支靖南军生力军从西面包抄而来,势必会极大的动摇军心。
  
  这样的后果,是鳌拜不能接受的。
  
  但是就在鳌拜即将将目光彻底的转到西面之时。
  
  一阵宛若闷雷般骤然炸响的炮鸣声,生生的止住了他的动作。
  
  鳌拜极目远眺,中阵方向此刻已被大量的硝烟彻底笼罩,硝烟弥漫在战场的每一处,如同厚重的白色幕布,遮蔽了他的视野,让他难以窥见大阵内部的真实情况。
  
  虽然无法确切知道中军究竟发生了何等剧变,但那突如其来远超寻常的恐怖炮响。
  
  硝烟弥漫四起,顷刻之间,鳌拜便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视野。
  
  但是即便隔着层层的硝烟,道道的重围,鳌拜却也能够感受到中军方向的混乱与喧嚣。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鳌拜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试图从战场其他部分推测全局。
  
  他的目光游离在由济尔哈朗亲自指挥的镶黄、镶红旗兵马所在的战线。
  
  战场的局势,很多时候窥一斑便可知全貌,中军的情况,往往能从两翼军兵的状态反应出来。
  
  然而,他所看到的一幕,让他的心头骤然一紧,如坠冰窟!
  
  此前,借助着蒙古轻骑的掩护,济尔哈朗带领的两旗甲兵攻势如潮,不断推进,接连击破了一个又一个靖南军铳兵组成的空心方阵,一路高歌猛进,士气如虹。
  
  但现在,那条战线却已是残破不堪。
  
  镶黄旗与镶红旗的部队正在节节败退,原本严整的队列变得支离破碎。
  
  视野之中,火红色的靖南军旌旗正在浓厚的硝烟中不断浮现逼近。
  
  橘红色的铳口火光在靖南军的阵线上不断闪动,几乎连绵成一片毁灭的火网。
  
  更致命的是,靖南军的掩护骑兵已经从南面完成了大范围的迂回出击,几乎快要完成对济尔哈朗部的侧翼包抄。
  
  而那些外藩蒙古的轻骑,则早已全然崩溃,他们根本不再听从任何号令。
  
  越来越多的蒙骑惊慌失措的脱离战场,向着北方亡命逃窜。
  
  而随着中军传来的那阵隆隆的震响声,靖南军的士气也随之越发的高涨。
  
  哪怕是相隔数里,但是鳌拜却仍然能够听到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声。
  
  而与之相对,镶黄旗与镶红旗两旗原本还算整齐的队列,却开始出现了巨大的混乱,显露出明显的溃散迹象。
  
  “难道……”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鳌拜,他的心中突然浮现出了一道可怕的念头。
  
  “绝不会!”
  
  他们的陛下,是天神一般的人物。
  
  怎么可能会败给这些卑劣的尼堪!
  
  鳌拜晃了晃头,他知道他不能再沉浸在这种悲观的情绪。
  
  他告诉自己,战局仍然处于两可之间,还远远没有到彻底定论的时候,绝不能就此放弃。
  
  高亢的天鹅音自西南的方向陡然升起,也将鳌拜越发发散的思绪猛的拉回了现实。
  
  那是靖南军骑兵展开并发起进攻的信号。
  
  鳌拜微微一怔,他刚刚因担心中军局势而心神分散,竟没有及时察觉靖南军骑兵的调动,直到这进攻的号音才将他惊醒。
  
  他立刻紧咬起牙关,正想要振作精神,并向周围士气低迷的正红旗甲兵们说出一些鼓舞的话语,激励他们尽快击溃当面的靖南军骑兵,以便能腾出手来驰援岌岌可危的中央战场。
  
  但是鳌拜的所有言语,最终却都卡在了他的喉咙之中,一个字也没能吐出
  
  因为,下一瞬间,一种更为恐怖的声音压倒了一切。
  
  大量沉重炮弹划破空气裹挟着令人人头皮发麻的锐鸣声,已是呼啸而来!
  
  突如其来的炮击,是的正红旗的骑阵一瞬之间陷入了混乱。
  
  这样的混乱在平常并不致命。
  
  这个时代可靠的只有实心铁弹,远距离的炮击,造成不了多少的杀伤,更多的只是士气上的损失。
  
  但是在此时此刻,在曹变蛟领着靖南军骑兵已经迫近到三百余步的距离之时,这一轮炮击在正红旗骑阵引发混乱,便成为了溃堤的蚁穴。
  
  曹变蛟在发现正红旗的骑阵陷入混乱的下一瞬间,便已经命人吹响了全面进攻的号角。
  
  赤红色的旌旗在八蜡铺的北面郊野之上迎风而动。
  
  无数的赤红的盔旗与红缨在逆风之中激烈的飘荡飞扬,汇聚在一起,犹如一片汹涌翻滚的血色怒涛。
  
  曹变蛟身穿鱼鳞齐腰甲,下着百花织锦战裙,头戴尖顶明铁盔,手持马槊跃马于万军之前。
  
  大地正如潮水般往后急速的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