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柴司·达米安的目标
什么？
等等，等一下，这是谎言——
当柴司的视野重新有了光亮与颜色时，他发现自己正跪在地上，剧痛仍一下一下试图撕裂他的身体，眼前似乎随时会再次黑下去。
……他想起来，自己刚才情急之下，朝前大步冲出去，一下子牵扯到了伤。
原来他伤得这么重吗？
“柴司哥！”
另一头，砂雪忍不住叫了一声。她与契百利都着急了，但脚下才刚一动步，达米安就凉凉地笑了一声：“谁也别过去。”
他没有威胁，也用不着威胁。
两人再有不甘，依然先后停住了脚，与柴司仍隔着十来米远。他们紧紧望着柴司，仿佛奢望能用目光搭起一道绳索。
柴司想冲他们笑一笑，面部肌肉却只是颤颤一跳，就再次跌了下去。
凯叔——要提醒凯叔，不要被达米安骗了。凯叔知道的，巢穴与人世之间，隔着一道黑渊带，巢穴不可能越过黑渊带……
黑渊带……司机的头……
柴司怔怔地跪在地上，仰视着不远处斜坡上的凯罗南。
凯罗南仍旧看着达米安，一直没有回头。
“你确实是我儿子变成的居民。”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达米安，低声：“那孩子……目光永远放得很高。不论是什么，他都只要最大的，最好的。只喜欢最稀有的景色，只想做最艰难、最少有人成功过的事。搭乐高玩具时是这样……夺取权力时，也是这样。”
海珀低下头，抹了一下眼睛。
“我那时一边担心，一边骄傲。我知道的……征服世界的条件，每一个，达米安都有。这个世界，是一块等待着你的成人礼蛋糕。我只是没想到，你的野心与眼光，反而造成了你的早早夭亡。”
达米安没有话，海珀没有话，停车场里陷入了一片几乎不真实、更不应该存在的寂静。
柴司一手撑着地面，慢慢地坐了下来。
他必须要命令自己的身体做一点事；否则他会害怕——害怕一直等在他背后的，黑沉沉的恐惧。
“你是我的儿子，我比你想得更了解你。”
凯罗南顿了顿，似乎意识到他渐渐把面前的达米安当成人类了。“我儿子变成的居民，也是同理……因为看样子，你继承了他很多。”
“不是‘很多’，”
达米安面无表情，仿佛正从外壳的眼洞深处，定定地看着生前的父亲。“是‘几乎所有’。如果你相信灵魂的话，那么达米安的灵魂，只是从人类身体里换到了居民身体里。”
凯罗南一怔，颤声：“……真的？”
不等达米安回答，他先摇摇头，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不，你只是想让我在乎。我是上了年纪了，”凯罗南沉沉地，“……差点对居民产生了希望。”
达米安并不解释，也笑了一声——除了年纪音色不同，不论是笑的方式还是笑声里的嘲讽，几乎都与凯罗南一模一样。
凯罗南像是冷不丁挨了一拳。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他也不例外。
过几秒，他缓了一口气，才看着达米安继续：“所以……我不相信。”
柴司猛地一抬头。
“你不相信什么？”达米安柔声问道。
“我不相信你回来的目的，是为了让我赢得巢穴统治游戏，让我拥有一切，统治一切。你应该同你妈妈一样，记恨我，觉得我引狼入室。”
凯罗南慢慢地：“达米安……他有许多优点。但是以德报怨，并不是其中之一。”
达米安轻快地笑了起来，鼓了几下掌。
“不愧是爸爸，很难缠，”他笑着，“但是你误会了噢。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过，我回来是为了让你统治人世。不妨这么吧，它只是我达成目标时的一个副作用。”
柴司突然明白了。
他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更早地明白了——但他依然觉得自己迟钝得可笑。
“我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
达米安颇为孩子气似的，竖起一根食指。“自从我发现，我的意志力居然不足以让我撑过黑渊带时，我就明白了一件事。原来我回人世的方法，与我回人世的目标，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根本不需要把它们分开。”
海珀一直愣愣地听着，这时终于问道：“什么意思？”
“他靠自己进不来，”
柴司听见自己的声音时，微微吃了一惊。
“我不想听你——”海珀的话只刚开了一个头，就被达米安打断了。
“海珀，”他微笑着，但隐隐有点不耐烦。“你让他嘛。”
海珀停了下来。
“他靠自己进不来人世，”柴司近乎麻木地，每一个字的气流，都在震动着他断裂的肋骨。“他没有通路，穿不过黑渊带。那么，唯一一个办法，就是把巢穴带进来。”
没有一个人话，所有人都在遥遥地望着他。
“巢穴进来了，他就进来了。他的目标，就是要把巢穴带进来。所以他，他进入人世的方式，与他进入人世的目标，是一个硬币的两面。”
柴司不知为什么，忽然忍不住轻轻一笑。
他曾经无数次地检视过那一夜。每一次，他都看见无数个可能性，只要这里动一点，那里改变一下……以后十七年，或许一切都将不一样。
好好看看吧，假如这个世界上真有“观测者”的话。
他的罪过与愧疚，都是必须的。
他没有杀错。
“当年我为了阻止一个居民进入人世，而杀了你。”
柴司朝斜坡上的青年抬起眼睛，：“如今你要让我知道，我当年所做之事，如今却导致整个巢穴都进来了，人世就此陷入了无法逆转的混乱与崩溃里……你想让我痛苦。这是你最大的目标。我得对吗，达米安？”
达米安的面孔，在那一刻仿佛突然分开了。
就像代表戏剧的、交迭着的悲喜面具一样，那一瞬间，柴司好像看见达米安的脸也分成了三张：一张在放声大笑，一张扭曲憎恨，一张面无表情。
幻觉一闪而过，再一眨眼，达米安仍然是刚才的样子。
“柴司哥，你脑子果然快。我从就羡慕你，脑子好用，身手又厉害，十三岁时就跟大人一样高了。也是，如果你不是具备了这么多方便好用的优点，你怎么会被允许在凯家觍脸苟活这么多年。”
他着，微微一歪头，深金发柔软地垂下来。
“可是你这么冷静，是怎么回事啊？你看见一个居民进来，都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现在这么冷静，可就有点叫人失望了吧？”
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
“啊，我知道了。”达米安一双眼睛慢慢弯起来。“不是你的伤势太重，令你失去了现实感。是因为你对‘巢穴进入人世’这一点，还没有什么现实感……你好像以为，只是洒了一些原液，只是进来的居民多了几个。你照样可以像之前一样把它们赶回去，是不是？”
达米安从就具备这种令人几乎浑身难受的洞察力——越不想让他察觉的心思，就越会在他面前暴露无疑。
“爸爸，”达米安冷不丁转过头，冲凯罗南一笑。“让你做人生中最重大的选择，应该先让你看看你即将做的选择，是什么样子的才对。是吧？你想看吗？”
凯罗南愣愣地看着他。“看……看什么？”
“看什么？”
达米安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笨。
“当然是看看这个与巢穴连接起来之后，正在被巢穴渐渐化成自己一部分的人世了呀。从黑摩尔市开始，人世会一片片跪在你的脚下……世界上将再没有什么总统，国王，首富，对你而言，再没有衰老和死亡。这个世界，将会成为你新的‘凯家’。
“新的‘凯家’开始之处，就在我们的头上。”
达米安仿佛很享受——不，他应该是真的很享受。
他轻轻伸长一只胳膊，似乎要去触摸天花板似的。他低垂着眼皮，假如仔细去听，似乎还能听见他鼻子里隐隐的、低低的哼唱声。
下一秒，达米安忽然打了一个响指。
仍混着雨丝的冰凉夜风，一瞬间涌灌进了地下停车场——不知是寒冷还是错愕，令柴司蓦然一颤，抬起头时，发现一片无星无月，乌云沉沉的开阔夜空，在飘摇轻雨中横亘倾斜在头上，仿佛即将压下人间。
几个猎人低低地惊叫了一声。“夜店呢？”
停车场上方，teptation所在的一整栋楼，都消失不见了。
达米安十分满足似的。
“接下来，让我给你看一点我的诚意吧，爸爸。”